是以又小两刻过去,采双就这样被送出了撷秀阁。
走出院门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的。送她出来的紫檀客客气气,满面的笑容,备的赏也丰厚,让人说不出什么。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柔嫔娘子不想见她了。
她花了那么久才鼓足勇气过来,为的不过是日后能有人拉她一把。柔嫔怎么就……怎么就变了心思了呢?
采双想不明白,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惹柔嫔不快了,一路浑浑噩噩地往庆和宫走。
彼时天色已然半黑,正逢宫人轮值的时候,宫道上常有宫人经过,于是几缕断断续续跟在后头的脚步声她也没注意,脑子里只钻牛角尖地一味地思量柔嫔究竟为什么变了主意。
她就这般魂不守舍地进了庆和宫,又进了凌贵人所住的存淑堂。迈过门槛时被廊下已然燃明的灯火一晃,才回了神,继而看见立在房门口的凌贵人。
采双一时禁不住地心虚:“娘子……”
凌贵人横眉立目地瞧着她:“大半日都不见你,哪儿去了?”
“奴婢……”采双束手束脚地死死低着头,“奴婢遇上旧识相熟的宫人,就去……去喝了盏茶。”
“贱蹄子!”不等凌贵人开口,侍奉在侧的采芝便杀过来,使了十二分的力气一掌掴在她脸上,“这会子还敢糊弄娘子!你分明是去了柔嫔那里,又正赶上皇上也在!倒真会攀高枝,存淑堂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是不是!”
“不……不是……”采双惊恐之至,木然望一眼采芝,又看向凌贵人,浑身战栗如筛,“奴婢没有……奴婢不知道皇上在那儿……”
“啪”地又一声脆响打下去,采芝指着她骂:“小良子亲自瞧着你进的撷秀阁的门!你还敢抵赖!”
“不必再跟她废话了。”凌贵人下颌微抬,“杖三十,让这背主求荣的东西长长记性。”
采双身形一僵:“贵人……贵人娘子!”
两旁的宦官哪容得她多求,即刻搬了春凳出来将她往上按。采双死命挣扎,眼泪涟涟而下,可自是挣不过那几个宦官,终是只得哭喊着哀求:“娘子,求您过完年再罚奴婢吧……”
凌贵人一声冷笑,撇开眼睛不再看她。
她自知采双这话从何而来,就凭她这半主半仆的御女身份,过年有了伤病是连太医都不能叫的,怕不吉利。
杖三十不传太医,她未见得能活到年后。
可凌贵人只乐得给她收尸。
采双原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下人,自幼就跟着她,早些时候比采芝还得她信重。那时候她喜欢采双体贴心细,也正因这个,在自知得不到皇上喜爱时,她才会引荐采双。
可等到采双真侍了寝,她不知怎的,忽然就觉得那份体贴心细变得刺眼了。她心下觉得可笑,笑自己堂堂官家小姐出身,在皇上眼里竟还比不上一个侍婢。可她又不敢恨皇上,渐渐的,就只敢想必是采双会些狐媚功夫,才合了皇上的心意。
从那时候,她就忍着一口气。再往后,若采双能一直得宠便也罢了,她是采双的旧主,总归都有好处。可采双却也没能拴住圣心,留给她的便只剩了嫉恨。
几步开外,宦官们将采双按在了春凳上,板子旋即打下来。采双的哭喊声变得愈发惨烈,几板子下去,裙子上就已隐隐现了血迹。
“住手。”院门外,忽有女声沉沉一喝。
院中所有人都不禁一滞,掌刑的宦官扭头,采双挂着眼泪怔怔也扭头。立在廊下的凌贵人看清月门外是谁,不由一愕,强缓出笑容,上前见礼:“和容华……”
对这一位,便是荣妃晴妃也不得不添几分客气,概因她是皇长子的生母。就算皇上不在意她,就算皇长子来日或会被记到旁人膝下,她混一个太妃的位子也已是板上钉钉了。
和容华搭着宫女的手步入门中,扫一眼采双,目光就转到了凌贵人面上:“双御女在我那儿喝了盏茶、说了会子话,贵人妹妹好大的脾气啊。”
“您……”这回换做凌贵人僵住,“您说什么?”
和容华对她的讶异与困惑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着:“贵人看她不顺眼,本宫房里倒少个能说话的人,这便带她走了。”
说罢不必她多言,只消一个眼色,身后跟着的宫人便已七手八脚地去扶起了采双。
“这……”凌贵人哑哑的,想要拦,又说不出什么来。
采双这个身份算不得正经宫嫔,但到底也不是宫女,迁宫是终是要荣妃点头的。和容华敢这样将人带走,心里显是拿准了荣妃不会不允,甚至就算到了皇上跟前,皇上也不会阻拦。
诞育皇长子的人,有无大过,谁也犯不上为这点小事驳她的面子。
凌贵人于是最终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和容华懒得理会,见宫人已扶稳了采双,就直接转身走了。
她边走边吩咐:“传太医来,若有人问,就说是我受了风寒。”
这句话倒让凌贵人骤然松了口气。和容华这样说,便不会有人来指摘她苛待下人了。
和容华那句话说出来,便是为了让凌贵人安心的。待得走远几步,她又关照了采双几句,这才转过头来,再度吩咐宫人:“去回荣妃娘娘,给御女换个住处。”
这是并不打算将她接回自己宫中。
采双不禁一慌:“容华娘子……”
和容华笑笑,顿住脚步,摸出帕子给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回去安心养着,我不会不管你的,只是暂且不能让你住到我那儿去。”
这点小事,她知道荣妃不会不允,只是更多的打算,她现下和谁也不能说。
尤其要瞒着晴妃与柔嫔。
再说,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她人轻言微,能做的打算实在有限。现下不过先尽力铺些用得上的人,以备不时之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