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裴元丰接着说道:“但我,已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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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风浪,都仿佛静在了这一刻。
所有的人,也都定在了这一刻。
明明那些隆隆的巨响都已经在西岸偃旗息鼓,但不知为什么,我好像感觉有一道惊雷在头顶厚重的云层和滚滚的黑烟当中传来,震得我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了。
他说——他已经变了!?
他已经变了!
是啊,已经这么多年了,他已经从当初那个年轻气盛的五皇子,会不顾一切跟当朝至尊针锋相对的齐王,变成了如今在西川呼风唤雨,甚至操纵着一方兵马,与东察合部二十万大军殊死搏斗的枭将!
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人又如何会不变呢?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的这句话,我并没有为一些不可挽回的过去而悲伤,也没有为世事的变化而感怀,却只是为了此刻的他,而心酸。
站在船上的裴元灏仍旧平静,虽然衣衫被风吹得不断飘飞,但他整个人却像是冰雕一般,散发着寒意的矗立在船头。听了裴元丰的这句话,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默了许久,才仿佛低声叹了口气。
然后他说:“既然如此,那你走吧。”
说完,那握着围栏的一只手抬起来,轻轻的一挥,裴元丰他们那条小艇的艇尾那持桨的船工立刻恭敬的一点头,便调转船头,朝着另一边,裴元丰他们的那些海船驶去。
而立刻,就经过了我的身边。
我看到他的脸色格外的苍白,甚至给人一种凝结了一层寒霜的错觉,一直坐在他身边惊慌不已,靠着他才能平静下来的薛慕华,此刻反而握住了他的手,抱住了他,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胳膊。
这样,他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活气,低头对着薛慕华淡淡的笑了一下。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见了我。
也看见了我的身后,裴元修那艘巨大的海船。
相比起一直久居皇城深宫的裴元灏,他们这一对兄弟倒是没有那么生分,只是彼此点头示意了一下,但点过头之后,他却像是有些微微的踌躇的,回头又看了我一眼。
目光一对上,他就说道:“你要回二哥那里?”
我点了一下头。
他又回头看了两边一眼,然后低声对我说道:“你放心,打不起来的。”
我还没来得及对他说的话做出反应,却见他又看着我,神情复杂的说道:“万一,我是说如果,他们打起来了呢?”
他的问题,和他的神情,多少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我却没有迟疑,只淡淡的笑了一下,说道:“即使这样,也不会改变什么。”
说完,我看了一眼周围。
刘轻寒已经被他们扶上了船,刚一踏上甲板,裴元珍立刻冲上去护着他,急切的问长问短,尤其看到他已经血肉模糊的伤,顿时眼泪都流出来了,刘轻寒明明已经随时可能昏厥过去,苍白的脸上却还浮起淡淡的笑容,说了什么安慰她。
裴元丰的船,萧玉声的船,还有渡海飞云,已经越来越近,海面上甚至已经扬起了他们行船激起的波浪。
而裴元修,还站在船头,静静的看着我。
也在等着我。
每个人,都要选择自己的命运,也要选择自己该走的路。
我平静的对裴元丰说道:“这是我选的路。”
这一次,他没有再开口,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我,眼中仿佛闪烁着一点难言的涌动。
我笑了笑。
其实这些话,也都是事后的话了,这一次如他所说,打不起来的。
就裴元修而言,他的实力绝对不在海上,这样的船队也许可以出来摆摆阵势,但跟训练了这么多年的舟山水师相比,他这一次的确是处在一个不利的位置。
但,扭转这个局面的,就是裴元灏。
他以万乘之尊,却出现在了海上。
我不知道今天这一场遭遇,是他算到了的,还是没算到的,但至少以当前的情势来看,他的出现的确是一步不怎么高明的棋。
之前我就跟韩子桐说过,皇帝不可能轻易的出现在这些地方,因为他是国之根本,他不能有一点的危险,否则不仅京城,整个天朝都会乱,而这一次他出现在海上,原本是因为舟山水师已经足够保护他完全,毕竟东海虽然乱,但那些海盗比起舟山水师,也实在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可偏偏,裴元修也出现了。
甚至,两边船队这样的狭路相逢。
如果真的要打,舟山水师很难会说输,但裴元灏的安危,却是比海上这场输赢更重要的事。
我想起之前刘轻寒和裴元修在望江亭议定的时候,就曾经给双方的和平相处定下了“多则十年,少则三年”的期限,刘轻寒虽然是扬州府尹,但他做不了这样的主,这个期限至少是裴元灏给过他的暗示,或者口谕。
不管那个期限对裴元灏,对他的新政有什么意义,又会不会影响到这一次海上的遭遇,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作为颜家小姐,艾叔叔都责怪我会活在人的一射之内,而他,九五至尊,更不会在自己还在别人的攻击范围内时而轻言一战。
对于裴元修来说,其实他的顾虑也是一样的。
再怎么样的大业,也比不上眼前自己的安全。
裴元丰毕竟是皇家贵胄,也了解这一套路数,所以他几乎是可以肯定,这场仗打不起来。
可是,眼前打不起来,将来呢?
我会不会还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一个选择,上谁的船?
裴元丰一直看着我,似乎也在这一刻看到了我眼中闪烁不定的光,和那几乎挣扎的神情,我也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只轻轻的一挥手。
船尾那个船工也奋力的挥动着船桨,我们的小艇越发加快了速度往前驶去,眼看着我们的船走了,裴元丰的船也慢慢的远离了这里,朝着他的海船驶去。
这一路上,安静极了。
不仅前方没有人催促,背后没有人喝止,甚至连海浪声,似乎都压抑了下来。
我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去看,当我的小艇离开,当我用背影对着他们的时候,船上的人是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我离开,也许很炙热,也许怨毒,也许也有一丝的庆幸和放松,但当我用背影对着他们的时候,其实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颜轻涵的话,多少有些道理。
当我闭上眼睛,已经看不到滔天的海浪,当我转身离开,也不会去管来时的路,如何的洪水滔天。
也许将来会有大战,但我未必能活着看到,在这个时候,又何必去烦忧?
那里的护卫们也等候了多时,这个时候一见我过来,我清楚的听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说道:“夫人,属下等恭候多时了。”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只伸出了有些绵软的手,他们忙不迭的上前来,扶着我上了舢板。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切真的要结束了,身体里的虚脱感在这一刻一下子涌来上来,我甚至有些呼吸困难的错觉,幸好这些人都小心翼翼的护着我,就算全身无力,我也很快就被他们带上了船。
在登上甲板的那一刻,冷汗从身体里冒了出来。
也许,真的是到了一个极限了。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吃饭是在什么时候,也不记得是有多长的时间没有安静的吃饭睡觉,拖到现在,还没有倒下,不仅是极限,大概也是个奇迹了吧?
我低喘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要扶着一旁的围栏,可是一伸手,抓住的却是一只温热的,有力的手,紧紧的将我的手握住了。
我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