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那戴着枷锁的年轻男人勉力睁着眼, 望着紧握自己手掌的小姑娘,皱起眉头,语气冷漠, “谁是你哥哥?你认错人了。”
云黛有一瞬怔忪。
少倾,她摇着头,眼神坚定, “不会的,我不会认错的, 你就是我哥哥!就算分开这些年, 但你的样子没有变, 还有你手掌上的这道疤, 这是你出征前一年的中秋, 你爬树给我摘柚子摔下来,手掌被石头划破所致。当时你流了满掌的血, 我吓得直哭,你叫我别告诉爹爹, 可后来爹爹还是知道了,不过他没有罚我们, 还拿柚子皮给我们做了花灯!等你的伤口愈合了, 你还跟我说,这疤痕像道月牙儿, 算是中秋节的纪念……哥哥,你不记得了么?”
伤疤, 中秋,摘柚子,花灯……
眼前闪回的零星模糊碎片,让男人拧起了眉头。
为什么脑子里会有那些画面?
眼前这个大渊装束的姑娘, 她的模样为何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见过?
男人迷茫困惑的神情好似兜头一盆凉水朝云黛浇来,再度相逢的喜悦逐渐冷静,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担忧。
轻轻一眨眼,挂在眼睫上的两滴晶莹泪珠就滚落下来,她惊惶无措地问,“哥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男人抿唇不语。
一旁的兵将也回过神来,忙不迭道,“公主怕是认错人了,这是突厥的将军哈克木,怎么会是您的兄长?谢将军命属下将他押回牢里,您还是先松开他吧,免得弄脏了您的手。”
“不,他不是什么哈克木。”云黛紧揪着男人不肯撒手,焦急道,“你叫沈元韶,大渊肃州人氏,永丰三年元月二十五生人。爹爹是沈忠林,母亲是柳月娘,我是你的妹妹云黛……永丰十八年,你与爹爹一起上战场打突厥人……哥哥,你说过打了胜战回来,就给我买很多很多桂花糕和漂亮裙衫,可你和爹爹自那次之后便再没回来,你怎么能不记得我,我是你妹妹啊……”
说到这,她鼻头酸涩,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不等这男人作出反应,屋内的谢伯缙听到外头的动静,快步走了出来。
当看到云黛站在那突厥战俘跟前泪水涟涟,且手还被那战俘碰着时,脸色骤然一沉。
他大步上前,长臂揽过云黛削瘦的肩,安抚着,“别怕,这混帐被锁了琵琶骨,纵有一身功夫也难以施展,伤不到你的。”
说罢又面罩寒霜地斥责着押送的兵将,“都是废物不成,竟由着敌犯欺辱公主?还不将人押下去!”
兵将:“……?”
虽然知道将军您是关心则乱,但摆明了是公主抓着战俘的手不肯放啊!
“锁了琵琶骨?”听到这话,云黛泪水落得更凶了,连忙从谢伯缙怀中挣脱,去检查着那男人的肩背,小脸急得煞白,“是不是很疼?”
见她这般心疼别的男人,谢伯缙眉心蹙起。
云黛扭头看他,焦灼催促,“大哥哥,你快把他解开吧。他伤口溃烂了,再不抓紧处理,怕是两条胳膊都要废了!”
“我知你心善,可他是突厥的俘虏……”谢伯缙想将她拽回来,却见云黛直接避开。
他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晦色,“妹妹别胡闹。”
云黛解释着,“大哥哥,他是我亲兄长沈元韶,不是突厥人!”
谢伯缙一怔,旋即眉头拧得更深。
云黛赶紧将沈元韶手中的疤痕展示出来,又补充道,“虽说过去了这些年,但哥哥出征时已有十五岁,容貌与现在并没多大的变化,我是绝不会认错的。”
见她如此斩钉截铁,且这个突厥杂胡手中的确有疤……
稍作思忖,谢伯缙命人将沈元韶带回屋内,同时传唤军医入府。
……
半个时辰后,沈元韶换上整洁衣袍,包扎好伤口,脸庞上的脏污血迹洗净,露出一张俊美清隽的脸庞。
云黛捧着补汤走到沈元韶身旁,“哥哥喝些汤吧,我炖了一早上,放了不少好药材,最是补血益气。”
沈元韶没去接,只盯着云黛的脸,若有所思。
恰好此时送军医出门的谢伯缙折返进屋,见云黛手中捧汤对沈元韶嘘寒问暖的模样,薄唇抿了抿,“妹妹这汤不是送给我的么?”
“食盒里还有大半碗呢,大哥哥你自己舀些喝吧。”云黛随口答了声,目光始终落在沈元韶身上,柔声道,“哥哥快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若是胳膊抬起来疼的话,我喂哥哥?”
沈元韶道,“不必。”
他本不准备接过这女孩儿的汤碗,眼角余光瞥见谢伯缙那黑若锅底的脸,倒是觉得怪爽快的,于是抬手接过汤碗。
云黛见他不再拒绝,心头一喜,轻笑道,“哥哥慢些喝,喝完若是还觉着饿,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来。”
沈元韶低低嗯了声,慢悠悠的喝着汤。
谢伯缙将剩下半碗汤盛出,汤是好汤,可喝进嘴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方才军医给沈元韶检查了一番,判定他可能是因为脑部受到撞击,或是受到什么剧烈刺激,才得了失魂症,忘了从前的记忆。
再看沈元韶的年龄、容貌、身形和疤痕,以及他先前一直是突厥公主身旁的下等奴隶,这两年跟着汗王阿克烈灭了不少西域小国,战功显赫,才被提拔为将军……
种种迹象,基本可以确定此人就是沈元韶。
虽说谢伯缙一直告诉自己,这人是云黛的亲兄长,云黛关心他、体贴他是情理之中,然而真看到从前跟在自己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姑娘,如今眼睛牢牢地黏在旁的男人身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面色还是有些不虞。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地喝完手中的补汤,再次抬眼,目光不经意在空中交错。
一刹那,仿佛有硝烟弥漫,屋内的气氛也遽然变得剑拔弩张。
云黛也感受到这氛围有些不对劲,忙打圆场,“大哥哥,你别这样看我哥哥,他记不得从前的事,也是被突厥人利用的,等他记起从前的事,便知道谁是敌谁是友了。”
接着她又对沈元韶道,“哥哥,你现在最主要的事就是养伤,我相信总有一天你能恢复记忆的,我会帮你慢慢回忆。”
两个男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云黛身上,少倾,似是各让一步,也不再乌眼鸡似的你瞪我我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