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马车在谢宅停下。
谭信是日也盼夜也盼,可算将自家主子盼了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高兴, 就见云黛和许灵甫也跟在身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谢伯缙面无表情吩咐着,“派些人手将后院收拾干净, 姑娘要在家住下。”
谭信连忙应下,上前对云黛道, “姑娘, 您随奴才这边请。”
云黛步子不动, 一错不错的看向谢伯缙, “大哥哥, 我想见隋都护。”
谢伯缙眯起黑眸,与她对视着。
两相对峙, 似有硝烟无声弥漫。
最终,他妥协了, “跟着来。”
不多时,几人在府邸北边的一间藏书楼里见到了被关多日的北庭大都护, 隋文渊。
谭信担心云黛误会自家世子爷, 见缝插针地解释道,“除了不让隋都护出门, 这几日咱都按照世子爷的吩咐,好吃好喝的供着他, 并未怠慢过隋都护。云姑娘,咱世子爷不是那无礼犯上之人,他也是为了拿到兵符去救你,这才, 唉!”
云黛默然不语。
她知道大哥哥不是那等残暴冷血之人,之所以要跟过来,主要是想看看隋文渊的反应——
她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万一真的可以像许灵甫说的那样,好好给隋都护赔礼道歉,加以利诱,没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把谢伯缙私自带兵的事给瞒下呢?
天高皇帝远的,长安来的太监也不清楚这边的情况,北庭的一把手和二把手统一口径,这事也不是瞒不住的。
然而,想法很美好,现实却是被关了几日的隋文渊一见着谢伯缙,抬手就砸了个砚台过去,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
“谢伯缙你这无法无天的竖子,你胆大包天,竟敢私窃兵符,囚禁上峰!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朝廷?晋国公府存世百年,满门忠义,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忤逆犯上的逆子!谢垣若是知道你此等狂悖行径,定要拿刀活剐了你!”
谢伯缙面无愠色,只静静挡在云黛身前,听着隋文渊的怒骂苛责。
最后还是许灵甫听不下去,赔着笑脸,走上前劝道,“隋公您老莫要动怒,这事的确是谢将军做得不对,可这不是情况紧急么。再说了,朝廷的旨意也下来了,反正都是要出兵增援的,早两天晚两天也没多大的关系嘛。”
隋文渊吹胡子瞪眼,“许五郎,你别跟我嬉皮笑脸,仔细我也给你父亲写封信,叫他把你领回家去好好管教!你啊你,净跟着谢伯缙胡闹,还早两天晚两天没多大关系?这话也亏你说的出口!这两者的区别可大得很……等等——”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顿了一顿,拧眉看向许灵甫,“你说朝廷的旨意下来了?你怎么知道?旨意在哪?”
许灵甫抬手摸了下鼻子,干巴巴笑道,“我当然知道,传旨的王太监还是我招待的呢,现下人就在春香楼歇着。我和谢大哥这不是专程过来,请隋公您跟我们一块儿去接旨嘛。”
隋文渊观在场人的脸色,也明白过来,冷哼道,“怪不得呢。”
他一挥衣袖,转身在黄花梨木太师椅坐下,一派岿然不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我不去!”
许灵甫搔了搔后脑勺,在旁边各种说着好话,可隋文渊油盐不进。
云黛见状,心里着急,抬步就要上前,谢伯缙按住了她的肩膀。
云黛蹙起秀眉,低低唤道,“大哥哥。”
“你站着。”
谢伯缙说着,大步走到隋文渊面前。
敛衽掸袍,他朝上首之人深深一拜,“隋公,将您困于此处,偷窃兵符,是我不对。只是现下天子使臣还在庭州,若不及时接旨,延误战时,也会连累隋公您的仕途。您还是随我们一道去接了旨,等战事平息,我定当负荆请罪,届时您要治罪,或是要参本,悉听尊便。”
看着眼前这高大俊逸的年轻人,隋文渊目光复杂。
六年前谢垣将这小子送来北庭军时,他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沉默寡言,既稳重又能吃苦,那时自己就看出他是个行伍里的好苗子,日后定能成为一员猛将,有一番大作为。
事实证明,自己的确没看错人,短短几年,他就脱颖而出,成了年轻有为的大将。
只是谁能想到,看似稳重之人真要发起疯来,竟能如此毫无顾忌!
视线慢悠悠转到门边那道绰约婀娜的身影,隋文渊心头叹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真是造孽!
静默许久,他手掌撑着桌面,站起身来,长长叹道,“罢了罢了。”
屋内几双眼睛齐齐看向他,隋文渊板着脸道,“先去接旨,其他的……”
他睃了谢伯缙一眼,冷哼道,“等仗打完了,再跟你算账!”
谢伯缙容色不变,拱手肃拜,“是。”
隋文渊甩了下衣袖,大步往外去。
“欸,隋公您慢些。”许灵甫也赶紧跟上。
谢伯缙走到云黛跟前,淡声道,“你在家好好歇息,我先出门,忙完就回来。”
云黛看了看外头那大步离开的两道身影,点头应道,“大哥哥快去忙吧,别管我了。”
稍作停顿,她望着他五官浓俊的脸庞,又补充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
月昏人定,静影沉璧,后院里静谧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