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仰脸见着来人, 又惊又喜,“大哥哥,你怎么来了?”
谢伯缙俯视着她, 阒黑的眸中笑意温和,“我刚回府上,听说你一直在等我, 便追了上来。”
云黛被他这灼热的凝视看得脸颊发烫,微微偏过脸, 嫣丽唇瓣小声咕哝, “谁等你了……”
“好。那不是妹妹等我, 是我想见妹妹了。”
云黛的脸登时更红了, “大哥哥……”
这还是大街上呢, 他说话怎敢如此孟浪。
恰逢前头的护卫赶了过来,见谢伯缙一只修长的手搭在车窗上, 俯身对车厢里温声细语,虽看不清车内公主的模样, 但看得出来两人相交甚欢。想到相大禄的吩咐,护卫忙上前, “谢将军, 公主有我等护送回鸿胪寺,不劳您奔波。”
谢伯缙手握缰绳, 漫不经心一瞥,“我送自己的妹妹, 不觉劳烦。马车继续朝前行进,我骑马在旁跟着便是。”
护卫面色难看,语气也变得生硬,“谢将军, 这于礼不合。”
还不等谢伯缙开口,车厢里传来一道清甜的嗓音,“我要谢将军护送我回鸿胪寺,不可以么?”
护卫一噎,低头拱手,“回禀公主,相大禄那边有吩咐……”
马车里的女声答道,“这是我的命令,回去相大禄若要责罚,我一力承担。这样可行?”
“公主这话言重了。”
“既没问题了,那就继续行驶吧。”
护卫到底不敢违抗公主的命令,纠结一阵就应了下来,“属下遵命。”
说罢折返回前头。
谢伯缙骑在马上见证了整个过程,眉梢微挑了挑,垂眸看向马车里的小姑娘,“妹妹这公主当得不错。”
云黛赧然,“大哥哥就别笑话我了。”
“并未笑话你。”谢伯缙眼底笑意愈发温柔,“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妹妹会替我出头,嗯,心里实在欢喜。”
“从前我柔软无能,总是叫哥哥护着我,如今……也想多护着哥哥一些。”
她面颊仿佛被旖旎晚霞映照绯红,水灵灵的眼眸亮晶晶地望着车边年轻俊美的男人,仿若直直望见心坎里,叫人心头绵软得一塌糊涂。
谢伯缙眼波微动,语气也变得柔和,“昨日我已向陛下提出护送你回乌孙,陛下应下了,是以我本就能护送你,名正言顺。”
也不知是不是云黛的错觉,他最后四个字咬得有些重,蕴着几分意味深长。
无论怎样,听到这个消息,云黛自然欣喜万分,“那真是太好了!我开始还与三哥哥约着一起回陇西,现下大哥哥也能同行了!”
见她欢喜,谢伯缙心里也高兴。
云黛原打算见面就与他说回陇西后与夫人坦白之事,如今知晓他会陪着一起回去,倒也不急着说了,回程路途有月余,有的是时间慢慢商议。
马车不疾不徐的在傍晚街市里行驶,远方是绚烂斑斓的晚霞,路边是行色匆匆忙着归家的路人们,云黛的容颜在莲青色车帘下半遮半掩,兴致盎然地与谢伯缙讲着今日她都做了些什么,谢伯缙慢悠悠骑着马安静聆听,时不时附和一两声。
半路看到个卖糖画的摊子,谢伯缙还去买了个糖画给云黛。
就这般边吃糖边闲聊,马车不知不觉到达鸿胪寺门前。
琥珀麻利搬了个杌凳放在马车前,眼角余光瞥见世子爷翻身下马,心领神会地退到一旁。纱君小丫头还懵懵懂懂想凑到马车边上,琥珀赶紧拉住这个没眼力见的小糊涂蛋。
谢伯缙将两个丫鬟的动作尽收眼底,面无波澜,径直走到车边,朝云黛伸出手。
云黛由着他扶下马,脚步站定,“多谢大哥哥。”
“妹妹客气。”
谢伯缙低头看她,才吃过糖,女孩花瓣般的嘴唇泛着一层淡淡的蜜色,晶莹饱满,仿佛在诱人采撷品尝。
他知道那滋味有多甜美。
男人骤然暗下来的眼眸瞧得云黛心底发慌,这眼神她是熟悉的,每回大哥哥拥着她耳鬓厮磨,他的目光就会变得晦暗而热忱,仿佛要将她给拆吃入腹般。
她咽了下口水,“大哥哥,那…我先进去了。”
慌张无措的水眸,清纯又娇媚,叫谢伯缙想起狩猎时在晨雾迷漫的林间惊鸿一瞥的小鹿。
忽的,他朝她伸出手。
云黛惊讶地睁大了眼,还没等她躲开,男人的手指落在她的发鬓,抬起的宽大袍袖间盈着清雅好闻的沉水香味,直窜进她的鼻间。
“妹妹头发上沾了东西。”
说是这般说的,可收回手时,手指却借着遮挡飞快捏了下她的耳垂。
粗粝的指腹擦过娇嫩的肌肤,引起一颗颗战栗,绯红也瞬间染上耳尖和脖颈,云黛望着跟前高大的男人,语无伦次,“大哥哥……你…你……”
男人已收回手,朝她微笑,“是一丝柳絮。”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叫云黛气得脸颊微鼓,压低声音忿忿道,“哪有柳絮,我怎么看不到!”
谢伯缙轻捻着修长的手指,正正经经看她,“我摘掉了,妹妹自然看不见了。”
这认真的语气叫云黛噎住,甚至有一瞬间怀疑方才捏耳垂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若不是男人眼底浮现的隐隐笑意出卖了他——
他还好意思笑!
云黛咬唇,“无耻!”
谢伯缙心说的确无耻,若不无耻,怎会喜欢从小养在家中的妹妹。
却也不再逗她,轻声哄道,“好了,快进去吧。”
稍作停顿,又补充一声,“因着要离京,这两日我公务繁忙,可能无法来探望你。”
他这一离长安,恐怕又要在北庭待很久,定有许多事安排部署,与三皇子那边也有个交代,云黛也理解,“大哥哥忙去吧,明日我也有许多事情要做,要收拾回程的箱笼,还要去和意晴告个别。”
谢伯缙颔首,“嗯,那后日宫宴上见。”
“好,那我先进去啦。”云黛朝他笑了下,“大哥哥也快回去吧。”
“嗯。”
直到那道娇小绰约的身影彻底不见,谢伯缙才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方才捻过她耳垂的手指。
指尖仿佛还残留那柔软又微凉的触感。
蓦地,他收紧指节,浓密的眼睫低低垂下,遮住眼底暗流涌动的沉沉欲念……
***
张贴皇榜的效率很高,流言传播的速度更是快。
短短两日时间,云黛的身世便在长安城里传开了。
本来这种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桥段就是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再加上此次这事还牵扯到外邦乌孙,且这异族公主先前还与自家义兄传过私情,更是大大丰富了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除却百姓们议论,还有不少书商看准商机,找人将这故事编成话本、说书、戏曲,广而宣之。
介于故事主人公既是外邦公主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且还是个绝色倾城的大美人,人对美丽的事物总是有更多善意的,编故事的人也都往好处去编,将云黛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先是说她幼年悲惨,后被国公府收养,为报恩情,什么卧冰求鲤、彩衣娱亲的孝行都往她身上套,真真应了孝义二字。
却也不舍得她与晋国公世子那点桃色绯闻,稍加润色,就由先前卑贱养女攀龙附凤的故事变成养兄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私定终身的动人故事——
对此,谢叔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青梅竹马,明明云妹妹跟大哥五年未见!真正青梅竹马的是我和二哥……不对,二哥还没有我够资格!”
谢仲宣则是放下折扇,铺纸磨墨,决定亲自撰稿,写个他满意的版本。
这些暂表不提,且说日升月落,眨眼便到了宫中的践行宴。
为乌孙使团举办的宴会设于太液湖旁的芙芳殿,恰逢暖春三月,花草葳蕤,夜风吹拂,便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
暮色四合时,大殿内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殿内摆设的宫灯、桌几软垫、幔帐锦屏皆为精品,尽显奢靡富丽。
这种场合云黛穿上了乌孙衣裙,是套石榴红色锦裙,配以蓝宝石和绿松石。若将美人比作画卷,那她平日是素雅清丽的花鸟小品,今日则是浓墨重彩的锦绣山河。
待她袅娜入殿,满室生辉,美得惊心。
殿内的大渊官员们频频朝使团这边看来,越看越是惊叹这乌孙公主的容色之盛。
居于官员之中位置较后的崔仪痴痴地盯着那上座之人,有些恍惚,又觉着陌生不敢相认。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却又好似变得不一样了。
除了那层尊贵的身份,还她周身的气度与神采也变得截然不同。宛若深海明珠拭去表面一层淡黄的轻垢,彻底释放璀璨夺目的光芒。
冷不丁的,他心头生出些自卑。
从前他家世地位比她优越,都得不到她的倾慕,遑论如今她成了乌孙国的掌上明珠……
不可能了,终究是不可能了。
举杯饮下一杯冷酒,崔仪只觉喉管到心肺都冷得刺骨,苦涩难耐,说不是失落是假的,差一点她就能成为他的妻,若是晋国公府就在长安的话,何须鸿雁传书来回周折,他直接便带着媒人婚书和聘礼上门了。
失落惆怅间,眼角余光瞥见两道风度翩翩的修长身影。
定睛一看,正是谢伯缙和端王府的小郡王裴君浩。
两人说着话落座,谢伯缙的目光就在殿内逡巡,最后目无旁骛地看向上座那道纤细婀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