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 冷白的月色笼罩着郁郁葱葱的山林,万籁俱寂的夜晚,山下一大片空地上燃起巨大的篝火, 那熊熊燃烧的冲天火光将整片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高高搭起的宝座两旁是整齐摆放的桌椅,宽敞的地面上铺着柔软结实的印着宝相花纹的红色地衣,四周高高燃着火炬与灯盏, 赴宴的宾客们在各自的位置上谈笑风生,不远处的庖厨忙忙碌碌地准备着烤肉, 鲜嫩的肉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 香飘十里, 惹人垂涎。
庆宁本想叫云黛坐在她身边, 让嘉宁坐去一旁, 可嘉宁不肯落单,就要和庆宁坐一桌。谢伯缙见云黛夹在中间手足无措, 索性将云黛叫到他身旁坐下。
“你说你这般计较作甚!让云黛和我坐怎么了?”庆宁私下里教训着嘉宁。
嘉宁却一脸混不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 你就是想让我坐到大表兄身边呗。阿姊,我说你和母亲还是早点歇了这个心思吧, 我对大表兄真没有半分爱慕之心, 一点点都没有。强扭的瓜不甜的,你们若真疼我, 就帮忙撮合我和二表兄,那我可求之不得, 全力配合!”
庆宁哑口无言,半晌才叹道,“大表兄这样俊秀出众的郎君,你放弃了就不觉得可惜?”
嘉宁道, “你要觉得可惜你去嫁呗。反正你不是还没嫁去英国公府,现在退婚也不是不行。就算成婚了也是可以和离的嘛。”
“你这小混账!”庆宁气得脸颊通红,可这种场合也不好发作,只得强压下脾气,不去搭理嘉宁。
隔着一张桌的云黛注意到姐妹俩的脸色,对谢伯缙低语道,“两位郡主好像起争执了?”
谢伯缙淡淡瞥了一眼,倒了杯茶水,“嗯。”
见他这浑不在意的态度,云黛也不再多说,低着头规矩地坐着。
不多时,一道身影当头罩了下来,清越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谢世子,云妹妹。”
云黛抬起头,只见月白色锦袍的崔仪正站在眼前,霁月风光地朝她微笑着。
“仪表兄。”她忙起身回了个礼。
谢伯缙与崔仪打了个招呼,依旧坐着,语气不冷不热,“悦安兄有何事?”
“没事,只是见云妹妹今日也赴宴了,特来问候一声。”崔仪还是一贯彬彬有礼的模样,温和的看向云黛,“云妹妹,你身体可有好些?”
云黛浅浅笑道,“多谢仪表兄问候,休养了两日,如今已经大好了。我听身边丫鬟说,你之前还来探望我,只是那时我还昏睡着,真是失礼了。”
崔仪摆手,“何来失礼一说,你病着呢,合该多多歇息。”
云黛温声道,“还有你上次送来的那盒人参片,我用着很好,叫你破费了。”
崔仪听她用了,心里欢喜,再看她今日气色红润,只觉得送她再多好东西都是值当的,“这些人参片是我一从商的族叔从北地深山采买回来的,我平日里都拿来泡水喝,养身益气。若你用着好,明日回了城里,我再派人给你送些。”
云黛忙说不用,崔仪叫她不要客气。
见两人你推我让的,坐在一旁的谢伯缙不动声色捏紧了茶杯,默了几息,终是忍不住出声,“悦安兄太客气了。不过不劳你破费,她若想吃人参,我自会给她买。”
崔仪一愣,诧异地看了谢伯缙一眼,眉心微皱。
谢伯缙面不改色的回望着他,“陛下应当要到了,悦安兄还是快归位入座吧。”
崔仪的目光在谢伯缙和云黛两人之间流连一阵,不知是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稍敛,他朝谢伯缙拱手道,“多谢谢世子提醒。”又朝云黛点了下头,说了句“云妹妹多多保重”,便转身离开。
云黛重新坐下,隐约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偏过脸一看,只见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满是冷肃。
大哥哥这是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呢?
云黛思忖片刻,身子稍稍朝他那边靠去,觑着他的脸色小心问道,“大哥哥,这种场合我是不是不该与崔仪表兄说话啊?”
谢伯缙扭头看她,深邃的黑眸中看不出情绪。
云黛权当他是默认了,清凌凌的水眸里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认错道,“我不是故意的,早知道有这规矩,我就不与他搭话了……”
谢伯缙半垂下眼,“下次注意,崔仪他到底是外男。”
云黛颔首,一脸受教。
静默两息,谢伯缙忽然又道,“人参我有。”
云黛微怔,“啊?”
谢伯缙抿了抿薄唇,扭过头去,声线冷硬,“你要人参,或是其他的东西,尽管与我开口,无需用旁人的。”
云黛蓦得有些惭愧,脸颊火辣辣的,刚想解释“我没想要崔仪的人参。而且你上次借我的钱,我还没花完,我自己能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外头传来太监尖利的通禀声——
“陛下驾到,丽妃娘娘到。”
在场众人纷纷起身,恭敬行礼,“臣等恭迎陛下,恭迎丽妃娘娘。”
云黛低着脑袋,不敢仰视天颜,只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环佩叮当响声,还有那一闪而过的华美袍摆。
维持行礼的姿势等了好半晌,直到上头贵人入座,才传来“诸位爱卿免礼”的吩咐。
众人齐声喊道“多谢陛下”,这才重新入座。
云黛整理着裙衫坐下,心里想着,皇帝的声音还挺好听的,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威严,而是挺宽和的。
与盛安帝和丽妃一道来的还有几位年轻的皇子,其中以五皇子为首,坐于帝妃下首。
皇帝一番致辞后,便宣布开宴摆膳。
话音才落,训练有素的宫女们端着各式珍馐美食鱼贯而入,又端来美酒浆饮,时令果子。位于两侧的宫廷乐舞也开始演奏起来,身段婀娜的舞姬们随着优美的乐声登场,翩翩起舞。
趁着气氛活跃时,云黛壮着胆子往上偷看了两眼,虽然依旧隔着一段距离,但比上次是要看得清楚的。
盛安帝是个龙睛凤目的中年美男子,身着石青色团龙纹常服,并未戴发冠,而是简单用根玉簪束发,乍一看宛若斯文儒雅的隐士,可那养尊处优的气质和久居高位的威严却是让人不敢小觑。
云黛心想,裴氏出美人,果然是真的。盛安帝与她想象中的荒淫昏聩的模样完全不同——她似乎有些理解为何许皇后会对盛安帝情根深种了,年轻时的皇帝肯定是个惹人芳心的美男。
再去看皇帝身旁的丽妃,云黛眼前不由一亮。
若单论美貌的话,丹阳公主作为盛安帝和丽妃的结合,容颜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丹阳公主的美就像是个华而不实的花瓶,足够精美,却缺少几分韵味。而眼前的丽妃,便是稳稳的拿捏住那种韵味,妖媚入骨,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都带着勾魂摄魂的魅力,虽看得出岁月的沧桑,但那份女人的妩媚却丝毫不褪色。
怪不得能受宠多年,生得这般美艳,几个男人能不爱?
谢伯缙见云黛呆呆地盯着上头,不由轻咳一声。
这声响将云黛拉回神来,扭头看向谢伯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