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云黛注意到衣裳颜色的相近, 谢伯缙看到云黛那身娇丽的石榴裙,神色也有一瞬僵硬。
可这会儿再回去换衣裳未免显得刻意,且一来一回耽误功夫, 他权当是凑巧,不再去想。
众人上了马车,直往贡院而去。
今日贡院周边格外热闹, 车来车往,人头攒动, 道路两旁挤满了各种小贩, 卖笔的、卖扇的、卖吃食的、卖文曲星符的, 还有官兵把守开路, 维持秩序。
小半个时辰后, 马车在贡院外停下。
云黛戴好帷帽,由琥珀扶着下了车。
“可惜中秋得在考场里过, 无法回府一同宴饮。”谢叔南不无遗憾地摊开手,又看向云黛, “云妹妹可要替我与二哥哥多吃两个月团。”
云黛笑应下,“等三哥哥考完, 我再让厨房给你做月团, 就做你最爱吃的芝麻豆沙馅。”
谢仲宣笑道,“三郎哪里是馋月团了, 分明就是贪玩想过节。的确是可惜,大哥难得回来过个节, 我们俩却不能陪着,不然中秋夜赏着月把酒言欢,岂不快哉?”
谢伯缙抬手拍了拍两个弟弟的肩膀,神色庄重又宽和, 鼓励道,“你们俩好好考,等过了这九日,我请你们去春风楼吃酒。”
谢叔南狡黠笑道,“大哥请客,那我可要点最贵的,点满满一大桌!”
兄弟三人说笑着,云黛在一旁听着,也不禁莞尔。
他们本就生得丰神俊秀,锦袍华服的站在马车边,自是惹来无数打量的目光,其中不乏一些提前看好苗子,来日榜下捉婿的商贾人家,然而看到那马车前挂着的印有“晋”字的灯笼,一个个都缩回了上前搭讪的脚,只三五成群的议论着——
“真不愧是国公府的子弟,这相貌,这气度,真不是咱们寻常人能比的。”
“你这不是废话,人家什么身份,咱是什么身份。要说咱们国公爷真是好福气,连生三子,个个人中龙凤。世子爷年纪轻轻便是朝廷三品官,听说这回他家二爷和三爷要一起下场,真是了不得啊。”
“他们身边那位戴帷帽的女子是何人?瞧那打扮,好像是位年轻姑娘,莫不是国公府的少夫人?”
“混说什么,世子爷还没娶亲呢!那位……嗯,应当是晋国公收留的养女。”
“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记起这么回事。没想到这姑娘长这么大了,可许了人家?虽瞧不清样貌,但看这身段,应当也是位美娇娘。”
这人话音刚落,就瞧见不远处那身着石榴裙的姑娘轻轻掀起帷帽一角,朝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展颜一笑,小嘴轻动,似乎说着什么。
很快,那撩起帷帽的小手放下,却是惹得人群里一阵躁动,皆惊叹于那惊鸿一瞥。
谢仲宣不动声色地扫过身旁那些探头探脑的人,面上依旧一派风轻云淡,噙着温和的笑意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得进去了。大哥,云妹妹,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谢伯缙也不喜这种喧闹杂乱的场合,沉沉地嗯了一声,看向云黛,“你先上马车。”
云黛颔首,转身上了马车。
待坐定后,她掀开车帘一角,葱白小手朝谢叔南和谢仲宣挥了挥,嗓音又轻又软,“二哥哥三哥哥,在考场上不要紧张哦,我们在家等你们回来。”
谢仲宣朝她轻笑。
谢叔南则抬起下巴,大言不惭,“放心,我必定中举。”
这话太放肆,惹来不少其他学子侧目。
一看是晋国公府的,其他学子,“……”
惹不起,惹不起。
谢伯缙站在原地目送两位弟弟进了贡院大门,刚准备上马车,便听到一声熟悉的招呼声,“恒之。”
恒之,是谢伯缙的字。
他循声看去,只见两位美服华冠的年轻郎君快步走来。
身形修长的那位是文庆伯府的大公子乔文绍,另一位瞧着有些眼熟,却叫不出名来。
“表兄。”谢伯缙朝乔文绍拱了下手。
乔文绍回礼,又介绍道,“这位是我舅家五郎,孙明礼。”
那孙明礼立刻与谢伯缙问好,笑容满脸,“早就听闻世子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伯缙态度平淡,略一颔首,算作回应。
乔文绍与他寒暄起来,得知他今日是来送谢仲宣和谢叔南下场,笑道,“五郎这些时日暂居我家府中,他也是今日下场,我就顺道送他一趟。”
他看到马车旁站着的琥珀,像是记起什么似的,随口道,“这不是云妹妹身边的大丫鬟么,云妹妹也来了?”
谢伯缙说了声是。
他们离马车也就几步路,云黛坐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本来还纠结着要不要与乔家表兄打个招呼,这会儿人家都点她名了,她也不好不出声,便伸手掀起车帘,微笑道,“文绍哥哥好,孙家表兄好。”
“云妹妹安。”乔文绍还礼。
孙明礼看着那藏蓝色锦帘后的小半张脸,虽看不清全貌,却能看到那车中女子肌肤莹白,小巧的下颌线条柔美,樱桃小嘴嫣红又饱满,说出来的话娇滴滴的,直听得人都痴了。
还是谢伯缙清冷的投来一眼,孙明礼才回过神,忙低头还礼,“云姑娘好。”
乔文绍心里虽责怪表弟失态,但转念一想云黛那副容颜,换做哪个男子第一次见到能不失态呢?也是情有可原。
为缓解气氛,他郎声对云黛道,“还是你知道心疼兄长,当年我下场考试,玉珠那丫头窝在房里蒙头大睡,压根就没想过送我。”
云黛抿唇一笑,“那是玉珠姐姐对你有信心,觉着不用她送,文绍哥哥稳能考中。”
这话听得乔文绍很是受用,爽朗笑了两声,又邀她改日去乔府玩。
云黛应了声,轻轻放下车帘。
本就是偶遇,谢伯缙与乔文绍约了下回再叙,便上了马车,两厢告别。
华盖马车缓缓汇入热闹的大街,孙明礼的神魂仿佛还留在那抹莞尔轻笑的朱唇上,痴痴地站在原地。
还是乔文绍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恍然回神,面对表兄的注视,他脸庞涨红,“表兄。”
一想到谢伯缙方才那护崽子般,虎视眈眈的冷冽模样,乔文绍真是冷汗都要落下来。再看自家被女色所迷的表弟,他不由正色,肃声道,“你怎可当着晋世子的面失态。”
孙明礼悻悻的认错,半晌,又很是难为情的打听着,“表兄,那位云姑娘……便是国公府的养女?”
“嗯,是她。”
“那她定亲了么?”孙明礼搓着手紧张地问道。
乔文绍看着他这副情窦初开的模样觉着好笑,但转念一想,男未娶女未嫁,云黛虽是国公府养大的,却不是嫡亲的,孙家在肃州城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若是表弟真喜欢云黛,亲上加亲……也不是不行?
“她尚未及笄,我姑父姑母都想慢慢给她寻户好人家。”乔文绍捕捉到孙明礼眼中的亮光,说话也不客气,“你先收收心思好好考,我姑父姑母待她很是重视,你若考中了再去提亲,没准能顺心如意。若考不中……”
丧气话他不说,孙明礼自也明白,像是吃了一记强心丸般,郑重表示着,“表兄,我心里有分寸的。有劳你送我一程,小弟先进考场了。”
乔文绍摆摆手,“去吧。”
且说另一边,云黛与谢伯缙坐在马车上,案几上的累丝红宝石熏炉升起淡雅的沉水香,轻轻袅袅在这并不算狭小的车厢里,车内一片安静。
为了躲避这无言的尴尬,云黛悄悄掀帘往车窗外看。
谢伯缙不经意抬眼,就看到那靠窗坐着的小姑娘捏着帘角,侧着半张白皙的脸,轻纱袖口上的金丝海棠花纹微微闪着光,衬得她那的手腕凝霜聚雪般,晶莹细腻。
正如三郎所说,她的确更适合明艳的色彩,秾丽耀眼。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身上暗红色的衣袍,陷入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内的安静被打破,“大哥哥,可以在前面停一会儿么?”
云黛一脸诚恳,“前头是安平街,我想去鹤庆堂买几味药材,回去制些润肺膏。”
谢伯缙掀帘朝外看去,鹤庆堂就在路边不远,他点头,“去吧。”
“那大哥哥你稍等,我很快就回来。”她轻笑一下,伸手拿起帷帽,重新戴上。
马车靠边停下,琥珀在车边打起帘子,伸手将云黛扶下来。
云黛站定,抬手正了正帷帽,忽而感到身后一阵压力,她回头一看,却见谢伯缙也下了车。
“大哥哥?”她不解地望向他,“你怎么下车了?”
谢伯缙望着那浅白轻纱下那朦胧的轮廓,似是想起什么,眸光微动,语调平静道,“车上闷,我陪你一道去。”
云黛哦了一声,也没多想,径直往药铺去。
药铺里药香味浓郁,云黛熟稔的向伙计报出药材与剂量后,便付了钱安心在旁边等着。
“姑娘您的药拿好。”没多久,伙计便将包好的药递给她。
“多谢。”云黛接过,掂量了两下,转手递给琥珀,又对谢伯缙道,“大哥哥,我们走吧。”
谢伯缙看了眼那鼓鼓囊囊几个药包,背着手出了药铺。
等马车重新驶出一段路,他问云黛,“你买这些药配制润肺膏,是要拿出去卖,还是自用?”
“我做着自己喝的,还有些送给祖母和夫人喝,秋季干燥,喝些润肺止咳的身上会舒服些。对了,等我做好了,也送你两瓶,你带去长安的路上吃,每日一杯直接冲水喝,或是和雪梨煮着一块吃都行。”
谢伯缙本想说路上不讲究这些,但看她兴致勃勃,也不忍拒绝,低声道,“多谢。”
“跟我客气什么。”云黛浅浅一笑,“反正做起来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