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骨摔得快要裂开一般,明明痛的龇牙咧嘴,她也顾不上缓释,连忙要爬起来。
可她这边才坐起身,那猎户已然走到她的面前,咧嘴一笑,“嘿嘿,小美人,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陶缇,“——!”
她下意识抓起手边那块石头,眼见那猎户要俯下身来,她扬起手,尖叫道,“啊!”
下一刻,猩红的血液像爆开的水龙头般洒了下来,飞溅到她的脸颊上、衣服上,那种温热粘稠的触感,让她浑身发麻。
陶缇傻了,彻底傻了。
她直着一双眼,僵硬的扭过脖子,看向手中的石头。
她……她压根都还没砸下去!
猎户瞪圆了眼睛,一张粗糙的脸上写满震惊与狰狞,伴随着瞳孔的迅速扩散,他那矮小粗壮的身躯缓缓朝着一旁栽去。
脖颈的大动脉血管处,是一个拇指大的深窟窿,殷红的血液还从窟窿里不断流出,流满了他整张脸……
陶缇心头一阵寒意,仰起头,溅到眉间的鲜血徐徐流下来,仿佛在她眼前罩上一层血红色滤镜。
在这片妖异的血红中,她看到一袭浅色长袍的裴延弯着腰站着,他紧紧捏着一支打猎用的羽箭,锋利的箭头上沾满了血。那浓烈的血,也沾满了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衣袍上是血,冷白又俊美的脸庞也是血,那双幽深的黑眸似乎也镀上一层血色,不再是平日里的温柔、淡然与平和,而是浓烈的杀意、残忍与阴鸷,如同风平浪静的湖水下涌动的暗流,这份咄咄逼人的威压,让人的呼吸都变得极致的压抑。
这还是……裴延吗?
陶缇瞠目,怔怔的看着他,大脑一片混沌,只觉得眼前之人无比的陌生。
男人将手中的箭随手一丢,又抬起衣袖,轻轻拂过脸上的血迹,慢条斯理,优雅极了。
鲜血与脸上的脏污一同抹尽,他深邃且英俊的眉眼露了出来,下巴还带着些喷溅的血液,却平添了几分妖异邪魅之感。
他缓缓地俯下身,习惯性的向朝她伸出右手,可垂下眸,看到右手沾满血污,他眉心微动,收了回来,换了左手。
修长的、好看的、没有沾染一丝血迹的干净左手。
他薄唇微张,声音低沉沙哑,又是极温柔的,“阿缇。”
陶缇一动不动,只盯着他。
裴延皱起眉头,睫羽微垂,是吓到她了么。
他脱下外面那层脏污的外袍,缓缓地蹲下身,明明虚弱的很,却还是想要抱一抱他的小姑娘,告诉她,别怕他。
他在她面前蹲下,将她手中还握着的石头丢开,又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头。
见她没躲开,他胸腔中紧紧吊起的心脏,涌起无上的欢喜来。
他掀起温柔的笑,声音沙哑又低沉,“阿缇,别怕……”
一个“孤”字还没说出来,两条柔软的手臂突然环住了他的腰。
“哇呜——”
陶缇扑在他的怀中,小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呜呜呜,吓死我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她抽抽搭搭的哭着,眼泪鼻涕乱飞,像是个在外受委屈的孩子回到了温暖安稳的家。
裴延胸口泛起湿润的暖意,那暖意透过皮肤,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紧绷的那根弦一点一点的松开,原本枯竭干涸的心脏也渐渐发出绿芽般。
原来她刚才不是怕他,而是被吓蒙了。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啊……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他搂紧了她,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阿缇乖,没事了,坏人已经被除掉了。”
这边温柔的哄着,另一边眼角余光瞥见那死不瞑目的尸体,眸色冷戾。
若不是此时多有不便,他定然要将这个色胆包天的畜生,千刀万剐,剁成杂碎。
陶缇哭累了,从他的怀中离开,一双乌黑的眼眸湿漉漉的,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沾着晶莹泪珠,眼角红通通的,像只小兔子。
“怪我,都怪我,我找到个人还以为能帮我们,没想到他藏着这么坏的心思。”她哭的太厉害了,说话身子也一抽一抽的,无比懊恼。
裴延冰凉的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眸光温柔,低低哄道,“不怪你,人心本来就是极其复杂的东西,坏人也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嗯?”
陶缇眨了眨眼睛,“……”
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心头还是忍不住自责。
倒霉,真是太倒霉了。
裴延弯下眼角,半玩笑半认真道,“好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孤真的有些撑不住了,阿缇想想办法,嗯?”
陶缇骤然清醒过来,对啊,裴延还高烧着,刚才还费力杀了个人!现在他的情况一定糟糕透了!
这下,她半点哭的心思都没了,抬手抹了一把泪,忙扶着他到一旁坐下,腮帮子鼓鼓的,“你歇着,我……我去找人,这次,我走到村子里,找一大帮人,我就不信整个村子都是坏人!”
裴延见她信誓旦旦捏着拳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的小太子妃真可爱。
不过在离开之前,陶缇看了眼那个凉掉的猎户,强忍着补上几箭的冲动,咬牙上前,拖着他往河边走。
裴延微怔,“阿缇,你这是?”
陶缇没回头,只道,“得把尸体处理一下,不然等会儿搬救兵回来,他们见有死人,肯定不帮我们了。”
裴延看着她冷静又坚毅的侧脸,薄唇抿了抿。
若不是他没多少力气,也不至于脏了她的手。
很快,陶缇就将尸体隐藏在河边高高的灌木丛里,连带着裴延那件沾满血的袍子,也被她一起丢了。她在河边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迹,又把袖子沾满水,回去给裴延擦洗血迹。
确定现场没有纰漏后,陶缇将羽箭折断,将带箭头的那一半藏在袖子里。
待会儿如果还遇到危险,她得靠自己。
“殿下,等我回来。”她道。
“好。”裴延轻笑,温柔清雅,宛若刚下凡尘的谪仙。
……
一回生,二回熟,再次走那段小路,陶缇很是熟络。
这一回,又是走了一半,就看到了人影。
陶缇一怔,警戒拉满,捏紧了手中的半截羽箭,又是忐忑又是紧张的往前走去。
此时已是上午,天光大亮,初夏的阳光灿烂,明净的光线穿过葱郁的树林,透过茂密叶间,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伴随着清脆的吹叶子声,小路上出现了两个身影,一老一少。
见到是这个搭配,陶缇紧捏的手放松了一些。
她赶紧迎了上去,走近一瞧,脚步不由得顿住,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两人——
“老人家,小弟弟,是你们呀!”
在这茫然无助的紧要关头,遇到熟人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面前这一老一少,正是陶缇他们入洛阳城前,在山神庙躲雨时遇到的那对祖孙俩!
那老人家依旧一袭灰色粗布长袍,背着个大大的竹篓,错愕上前道,“这位夫人,你怎么会在此处?还落得这副模样?”
陶缇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她一脸真诚的看向灰袍老人,请求道,“这位老人家,麻烦你帮帮忙吧,我夫君伤的厉害,此刻都不能动弹了,不知道你是否能前去照看他片刻。”
灰袍老人问,“那你去哪?”
陶缇道,“我得给他寻个大夫回来,唉,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见着村子。”
她话音刚落,就见躲在灰袍老人身后的小孙子探出半个小脑袋,脆生生道,“大姐姐,不用去找大夫,我阿爷就是大夫,他医术可好啦!”
陶缇愣了愣,惊讶的看向面前的灰袍老人,“老人家,您是大夫?”
灰袍老人伸手拍了下小孙子的脑袋,再次抬起头,不疾不徐的点了下头,“药不离医,医不离药,医药本为一体。平日周边的村民有个什么头疼脑热肩颈疼的,都会来寻老夫开一两副方子。”
这次真是捡到宝了!
陶缇一开始碰上渣滓的低落心情,瞬间就被治愈了!
她弯下腰,朝着灰袍老人恭敬一拜,“老人家,拜托你救救我夫君,你今日若出手相救,来日我定当涌泉相报。”
灰袍老人没说话,倒是那小孙子截过话头,“大姐姐,不用你涌泉相报,你可以做几个上回的烤饼,还有那个有淡淡的甜味又特别香的肉脯吗?你给我们做这些,我和我阿爷就帮你们!”
陶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要求,一时错愕。
灰袍老人点了一下小孙子的额头,“你这贪吃鬼,为了一口吃的,还替你阿爷拿主意了?”
小孙子嬉笑着,缠着老人撒娇,“阿爷,你难道不想吃吗?上回你也说那个饼很香的!”
灰袍老人抬手捋了捋胡子,笑哼了声。
小孙子朝陶缇呲牙一笑,“大姐姐,我阿爷答应了,走走走,你快带路,莫让你夫君等急了!”
“好、好的……”
陶缇回过神来,忙不迭朝两人道谢,又引着祖孙俩往原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