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的地方又传来细细的痛。
但他已经成了一抹幽魂,又怎会还有心脏?又怎会还感觉到疼?
他的尸体被抬去了乱葬岗,但她没有跟去,裴令之也就没法跟去。
生前就缠着她了,如今死了,变作幽魂竟也还要缠着她。裴令之自己都觉可笑。
她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在他的前头。
他也就一直那样跟在她的后头。他能瞧见她的背影,离得自己并不远,却永远瞧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他看见她辅佐七弟登上皇位,看见她专心政务造福万民,看见她抚育唐家稚童,看见她将那些孩子一个个教导成才。
可这些。
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成了魂魄之后,好似就也感受不到生前的那些疼痛与情感了。
望着她的背影,他好似再也感受不到过去所有的爱恨、情怨。
他也没有那般恨她。
为何,为何如今他还会追在她的身后,没有消散成烟?
鬼似乎也与人一样,是需要休息睡觉的。
一到夜里,夕阳垂落,她点起烛火,他也就困意上涌,沉沉睡去。
每晚都是如此。
直到。
这一日的夜里。
咳嗽声声,淡淡血气,将他从黑暗中唤醒。
他睁开眼睛,发现房中烛灯还未熄灭,窗外满月当空。
她坐在书案之前,将那沾染点点血渍的手帕扔进炭盆之中。
烛火幽微,人影摇晃,恍然间他才发现,她鬓边发角不知何时,已染上霜白。
指尖慢慢抬起,伸手去碰,可他能碰到的,也只有一片虚无。
更夫敲响四更,她放下了手中的纸笔,缓缓站起了身。
裴令之以为,她是要睡了,却见她披起外衣,走到门边,拿起了每晚都会停在那的灯笼。
魂体随着她的移步飘出院子,跟随着她,来到了一间裴令之从未见她来过的小屋前。
又或者说。
白日里,他从未见她来过。
她走进小屋,推开书架,拉开了地上的一堵暗门。
寒气渐渐从那昏暗的地门中散发出来,她提着灯笼,走下台阶,往里走。
可裴令之却好似被那股寒气冻结在了原地,没法再跟上。
不。
不是跟不上。
只是他原本一直都是被那股莫名的引力牵着,跟着她走的。
可现在,她进入地窖后,那股牵着他的引力就消失了。
好久好久,他好似模糊好像抬了一下脚,才跟着走进了那地窖之中。
越往下走,寒气就越重。
只是他如今都成了魂魄,也就感觉不到冷热了,只是模糊觉得,应当很冷。
不知走了多久,熟悉的引力再度传来,他又被那股引力牵着,望见了她的背影。
地窖昏暗,她手中提着的那一盏灯,也只能蒙昧照亮周围的一小圈。
裴令之也就只能模糊看见,地窖里摆了很多很多的冰。
而她就那样静静站在那些冰块之中,静静地注视着什么。
她在注视什么呢?
缓缓来到她的身后,裴令之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可看过去,看清楚,他却愣了。
被封存在那些冰块中的,是本该被扔去了乱葬岗的,他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