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转动的声响不大,马车也驶得平缓,外边日头大,却没了月前的那种炙热之意,清风微撩起车帘,露出最里边一张千娇百媚的女人面孔。
他们的马车并不起眼,一路驶过最繁华的东西两街,默默从人流中穿过,而后停在幽幽小巷最尽头一处略显破败老旧的宅子门口。
陈鸾弯着身子出了马车,流月才想上前将人扶住,便见清风更快一步牵住了那双在阳光下白得如玉的手,动作不由得僵了会,旋即垂着眸子站到了陈鸾的身侧。
陈鸾有所察觉,杏眸含笑瞥向流月,倒也没说什么。
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是从小跟在身边伺候的,如今宫里大事没有,琐事不断,流月与葡萄两人终究有不得闲的时候,于是她便将伺候的二等宫女清风提了上来,这几日瞧着安分勤快,也不是个多事多话的性子。
这样就挺好了,毕竟她身边大多数的事,依旧是流月和葡萄在管着。
苏府空置了许多年,但因一直有人留在宅子里看家打扫,倒也没有显得脏乱,瞧着就是宁静安和的地,而那扇禁闭的铜门之上,漆金的苏府两个大字遒劲有力,不同于国公府那般盛气凌人,而是平和的娓娓道来。
这应当是苏祁的手笔。
纪焕今日穿着月牙白长袍,袖口衣领处都镶着银线,阳光一照下来,便泛着熠熠的光,褪了那身龙袍,他身上的锋利威严也跟着消减不少,那股子书生的温和清冷便显露出来,墨发玉冠,温文尔雅。
老管家早早的得了苏祁的吩咐在门口守着,这会跪地行了个大礼后起来开了门请他们进去,一边侧身引路道:“老爷早早的就吩咐过不得声张,因而也不好出来亲迎,请两位贵客恕罪。”
“无妨。”纪焕将手里的玉折扇一收,流苏穗子坠下,他牵着陈鸾的手,两人今日穿的衣裳也是一对儿,又都是天生的好皮囊,瞧起来就如同画卷中走出的神仙眷侣一般,跟在老管家身后闲庭漫步。
陈鸾的心里滋味杂陈,她的目光瞥过府上错杂的小道和长廊水亭,脚尖如同踩在云端上一样,每一步都软绵绵的。
这里边住着的人,都是母亲的至亲。
这是她的外祖家!
亲近的感觉自心底而起,她面上不显,其实心里有些激动与雀跃,昨日在御书房她头一回见了苏祁,可是碍着身份,也没有说两句话,今日特地前来,自然不用讲究这些。
纪焕随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在花园拐角处捏了捏她纤细的手指头,清冷的眸子望向别处,话却是对她说的,“怎么见朕的时候,就没见你这样开心过?”
陈鸾讶然,旋即勾出浅浅的笑:“胡说,臣妾每回见陛下,笑得都十分开心。”
笑得十分开心,谁知你心里几分开心。
在纪焕的下意识里,陈鸾这个人算得上是无欲无求,早些年除了自己以外什么人和物都看不上眼,就是再好再贵重的物件摆在她眼前,也属于瞧一眼就过的那类。
只有看到他出现的时候,那双蕴着烂漫星河的杏眸才会泛出星星点点的光亮来,那是专属于他的待遇,如今被另一家人夺去了。
元成帝心头有些哽,他嘴角微动,若再继续说下去,自己都能觉出几分幼稚来。
罢了,第一回 相见总是不一样的。
苏府百废待兴,照顾的丫鬟婆子都是一路从小地方跟过来的,但有人特意教导着,行为举止像模像样,也没有人往他们身上偷瞥打量。
正堂里,苏祁和兰老夫人听见了声响,带着回了京的小辈出来迎接,日光昭昭里,一对璧人携手而行,可此时此刻,苏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在了那蕴着浅笑的女子身上。
只那么一瞧,兰老夫人呼吸就重了几分,身子都要站不稳,大半重量都压在四姑娘身上。
“祖母,您没事吧?”四姑娘苏粥忧心忡忡地问。
苏祁皱着眉头握了老太太的手,温声道:“你身子不好,等会子见了人就回屋歇着吧,赶路赶了这么多日,你也辛苦了。”
兰老夫人摇头,视线胶着在了陈鸾身上,这孩子那般年轻美貌,像极了她的母亲。
“我身子自己心底有数,你们都别担心,我只是瞧着皇后娘娘,想起了她。”老夫人嗓子哑了,十分艰涩地发出声来。
至于那个她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苏媛,自从她去世后,这个名字在苏府便成了一种伤痛,提都提不得,老太太为此哭晕过许多回。
“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苏府人丁兴旺,百年书香世家,陈鸾一眼望过去,除了苏祁,全是生面孔。
“都起来吧,今日朕与皇后微服前来,不必讲究那许多规矩。”纪焕声音温和,单手将苏祁扶了起来。
等人都起来,陈鸾的目光就落在了兰老夫人的身上,老太太一身绛紫,梳得齐整的发髻上白发占了大多数,许是长途跋涉月余,精神瞧起来不是很好,只目光十分慈祥和蔼。
苏祁后边站着两个身高体壮的男人,瞧着和陈申差不多岁数,面容粗犷,板着脸的时候威严十足,瞧向她的目光热切又激动,陈鸾心想,这应当就是两位舅父了。
苏媛是当年苏家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子,苏府里千娇百宠的嫡小姐,及笄时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她却怎么也看不上,最后自个择了一门那样的亲事,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正是花一样的年纪,人生都才刚刚开始,人就莫名其妙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