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陈鸾睡得极好。
纪焕处理完政务回来后,小姑娘已经睡下了,但这么些天养成的自觉倒是不赖,他才将将躺到榻上,她就摸索着自觉地凑了上来,一只手臂搭在了男人的胸膛上,轻飘飘的也没什么重量,纪焕却觉得有一簇火在胸口烧了起来。
他知道小姑娘睡得浅,这会其实是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的不想睁眼,他忍了忍,最终还是动了动身子将人虚虚搂过来,哑着声音在她耳畔唤:“鸾鸾。”
陈鸾这些时日气性大了些,他声音低醇,沙沙哑哑的还带着热气,她一下子就躲了开来,眼也没睁的就抱着被褥躺到了最里侧,嫌弃之意显露无疑。
男人哑然失笑,偏生又稀罕她这副模样,倒也没舍得真将人吵醒了。
她这些日子见天儿的做噩梦,醒来衣裳鬓角都汗湿了,眼角还缀着一大片乌青。
一夜无梦,第二日陈鸾睁眼的时候,太阳都几乎到了头顶,流月与葡萄听了细微的动静,一个笑着将才摘了含苞待放的花枝拥进白玉冰纹瓶里,一个则将垂着的床幔帘子挂了起来,后边伺候梳洗的宫女鱼贯而入。
陈鸾念着昨夜男人那句话,禁不住勾勾唇,露出两个温甜的小梨涡来,葡萄见她心情好也跟着笑,似是想到了什么,声音清脆地道:“方才胡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又来送了好些东西,娘娘要瞧瞧吗?”
这后宫中,无论是珍贵的字画古玩亦或是稀疏平常的簪子手钏,只要前头加上一句皇帝赐的,便足够得意许久。
若不是得君心圣宠,皇上怎么会特意赐下东西?
常常会将赏下的东西摆在殿里的显眼位置,不光为了给别人瞧,自个多看两眼也是舒心的。
可如今整个后宫,就明兰宫这么一位,占的还是陛下嫡妻的位置,自然无需显摆炫耀什么。
所以起先还是胡元亲自来送,后次数越来越多,来的人就成了常年跟在胡元身后的小太监,有时一天得来上好几回。
常说物以稀为贵,这送得多了,陈鸾往往扫一眼就叫放在库里了。
但是现在陈鸾心里念着男人昨夜说的那些话,每字每句都像是裹了层糖葫芦的糖衣似的,怎么品都是甜的,听了葡萄的话,嘴角笑意又大了两分,温声道:“呈上来吧。”
流月于是憋着笑去端了来。
是两盘炒得喷香的瓜子。
陈鸾脸色登时由白转青,最后又晕开些晨起花尖的红来,为了不被两个丫鬟看笑话,硬生生地抿着唇不出声,片刻后,自个又绷不住地笑了。
她自然知道这瓜子为何而来。
自从苏嬷嬷昨日提了那事,她心里头不舒坦,就是在去大理寺的马车上头,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等新的妃嫔入宫,臣妾便不再这般日日无聊了,得了闲就约几个妹妹赏赏花磕磕瓜子,日子倒不乏味了。’这等话来。
乏不乏味她不知道,但确实能怄死她。
这话说得傻气,任谁都能听出那话里夹杂的酸醋意来,偏生昨日马车上男人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便再无后话了。
原是留着这茬等她呢。
陈鸾身子离了铺就软裘的凳面,走到那两碟瓜子前,白细的指尖捻起来一颗放在唇边,动作微顿,觉出一股子酸枣子味来。
……
流月迎上自家主子疑问的目光,肩膀颤了几下,竭力稳着音道:“娘娘,那来送东西的小太监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的,说是娘娘最近爱吃酸。”
陈鸾捧了一捧在手心里,她掌心白净,这会儿沾上瓜子外衣的沙砾也仍是根根如青葱,她扬了扬下巴,道:“拿下去分了吧,本宫若是嗑完,牙又得疼上一阵儿。”
流月和葡萄这才没有推拒,各自捧着一捧瓜子放进了兜里,笑着打趣道:“托娘娘的福,咱们竟也能见见这样的稀罕物。”
皇上赏的,若放在外头,说是一颗千金也不为过,自然是稀罕的。
养心殿前头有一方鱼池,大理石砌的栏杆旁,是一棵又一棵并排的小桂树,前些日子才挪过来生了根,这会倒也褪去了那颓萎之色,枝丫间甚至还缀起了些嫩黄,一簇一簇的小花,馥郁的香味飘出久远。
陈鸾赶在午膳的当口去了趟妙婵宫。
纪婵这些日子热衷于侍弄花花草草,庭前的小院子里摆放得满满当当,陈鸾一眼扫过去,认识的竟没有多少。
陈鸾的脚步声极细微,流月与葡萄都守在妙婵宫外,纪婵却仍是听着了动静,侧身回眸时脸上的寒意有些重,见是陈鸾,才眉目稍弯,缓缓地笑开了。
“瞧你这模样,是打算在我这宫里蹭顿午膳?”纪婵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木屑,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