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大雪为紫禁城的每一个飞檐翘角都覆上了一层银白,树梢枝头也都结起了冰棱子,天气冷得出奇。
御书房中,地龙烧得极旺,熏香袅袅,胡元弯着腰踮着脚送上一盏香气四溢的热茶,不敢扰了君王半分。
纪焕睇了一眼那雾蒙蒙散着热气的茶盏,倏而开口问:“叫去查的事,可有结果了?”
掌着生杀予夺大权的男人这话说得格外轻缓,像是饶有兴味的样子,胡元心中一咯噔,头已习惯使然地低了下去。
“禀皇上,查清楚了。”
“酒是恕娘娘送去的,里头掺了少许前朝禁药。”
前朝禁药,那可不容易弄到手啊。
御书房中足足静了半盏茶的功夫,纪焕神色莫辨,最后扯了扯唇角,弯出一个嘲讽的细微弧度,“她竟有这样的胆子。”
占了这偌大的后宫中唯一的妃位,封号又是一个恕字,自是泼天的富贵与尊荣,可伺候万岁爷的老人都心照不宣,那位恕娘娘之所以能在后宫站稳脚跟,不过是长得与太子妃五六分相似罢了。
可即使是这样,这位恕娘娘却也近不了万岁爷的身,好在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又极会利用自己的优势,这才可以保住明面儿上的荣光。
只是这次怎么敢犯下如此大事?
纪焕起身,衣襟袖口处绣着的金龙张牙舞爪狰狞生威,他粗砺的食指按在小臂之上,昨夜她被用了禁药,两人又都是毫无经验无甚章法,难免孟浪些。
她一张小脸煞白,被死死困着,娇侬软语声声燕啼,勾得他根本歇不下来。
想到这里,纪焕目光又逐渐柔了下来。
“说说,东宫的事。”他言简意赅临窗而立,半边脸浸在外头的岑白雪光之中。
袅娜而起的熏香在空气中弥散,胡元上前几步禀报:“回万岁爷的话,奴才今个儿清晨押了原在东宫伺候的几人问话,从他们口中探得,大姑娘嫁入东宫后事事如常,只是与废太子分塌而眠三年,就是平素节日里,两人说话也是寥寥几句结尾,不欢而散。”
纪焕拢在袖袍下的手掌紧了又松,面色岿然不变,只是到底被几句乱了心绪。
胡元接着道:“有几回,迫于皇太后施压,急着抱皇孙,废太子曾有意与大姑娘促成好事……”
说到这,胡元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话说完,“只是大姑娘性子摆在那,几回都想法躲了过去。”
这才留住了清白之身。
纪焕坐在紫檀木椅上,像是极疲惫般阖了眸子,如同一条深渊潜伏的恶龙,浑身的鳞与爪都泛着浓重的寒光。
案上的茶还泛着森白的热气,纪焕突然开口,问:“后位尚空悬,你跟在朕身边也有许多日子了,依你所见,谁能担此位?”
胡元一怔,愣是半天没有说话。
这位主才登基便有大臣联名上书请求立后,可后宫妃嫔本就少,居妃位的都仅只有一位,皇上更是提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这昨日才见了废太子妃,今日就有了立后的想法,若说只是巧合,他是怎么也不信的。
胡元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诧异微妙,纪焕皱眉沉声:“罢了,问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朝中局势未稳,这事不急,缓着点来。
他们未来时间还那么长。
相比于这个,有一人需得先处置了。
“陈氏使用禁药秽乱宫闱,德不配位,禁足期间……”纪焕话锋陡转,狭长的剑眉一挑,挑起簌簌寒雪。
“暴毙身亡。”
简单一句话便定了生死,胡元不敢多言一句话,手臂上激灵灵起了一层的细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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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鸾又回到住了十几日的甘泉宫里,巧云细细观察她的神色,又呈了几碟子精美小巧的糕点到小案几上,轻声道:“姑娘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罢,今日雪大,约摸着午膳会送得迟些。”
一身都裹在雪白狐大氅里妙人儿盯着窗外被雪染上颜色的亭子出了神,只露出一张潋潋芙蓉面,巧云见她无动于衷,才想着再劝几句,便见着了陈鸾那双水晶般的眸子,含着水,也浮着红肿,那些轻飘飘的宽慰话便再说不出口了。
陈鸾想起昨夜的荒唐事,纤长而密的睫毛便颤巍巍扇了几下,最后狠狠闭上。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她尚在闺阁中时,对纪焕曾是一腔情深,这事在京城中不算什么秘密。
年少那样欢喜的一个人啊,哪怕她碍着名门望族礼仪嘴上断断说不出口,心底也是那般认为的,他们青梅竹马,合该在一起的。
只是被陈鸢蛊惑着决意嫁入东宫的时候,这些年少的一往情深与旖念都尘封于土,不再提念了。
哪怕纪萧不得人心,昏庸无道,连带着自己也被镇国公府当做弃子,兵败之后被囚于大牢,在她心中,也翻不起半层风浪。
心死如灰,自然是没有那许多的爱恨痴怨的。
可昨夜的事,到底太过荒诞不堪。
她怎么也是废太子之妻,占着太子妃的名分,这样的事,但凡泄露一星半点出去,便是惊天的丑闻。
就是死后,被人们提起,也是要被戳着脊梁骨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