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灯符萤萤点亮,淡淡的光晕像金色的幂篱,笼住慕容雪的脸。慕容雪松开灯符,符咒犹如一簇鬼火,缓缓飘向窟窿下方的通道,照亮一个漆黑的斗室。
“下面安全。”他转过头,对虞师师和虞临仙说。
三人接连翻下窟窿,落在一地碎石子上。慕容雪和虞师师是一同从上面的神殿滚下来的,在蛛网一样的甬道里爬了半天,遇见了摔晕过去的虞临仙。幸好这老头儿只是脑袋磕破了一块儿,没什么大事,只是琉璃镜摔碎了,怎么施咒都不亮。
兜兜转转绕到现在,也没有遇到旁的弟子。这地下的窟窿体系必定大得很,大家都落在了不同的方位。当务之急应是找回去的路,寻上面留守的师兄弟帮忙,想办法把大家找齐。否则不定有人摔断了手脚,却不能得到救治。但虞临仙坚持往深处走,按他的意思是上去的路一定已经堵死,只能从下找出路。三人之中他是长老,德隆望重,虞师师唯她师父马首是瞻,慕容雪也不能吭声,默默跟在虞师师后头。
斗室不大,中间一具四四方方的黄金棺,周围四方六具棺材呈圆形摆放,围绕中央。六具棺材都是木棺,上面的大漆剥落得干干净净,露出朽烂的木胎。黄金棺倒十分完好,棺椁四面皆有繁复精致的浮雕。慕容雪把灯符贴在墙上,虞师师满脸稀奇地摸了几把,爬得累了,一屁股坐在黄金棺上歇息。
“这想必就是某个伏羲神巫的墓室了。”虞临仙赞叹道,“古书记载,灵山有十巫,自灵山上下,通达上苍。灵山是九嶷山脉中的最高峰,他们把灵山看做是登天的天梯。他们死后把自己埋入山中,是期望自己可以永伴伏羲大神。这些甬道便是他们修建墓室留下来的路,灵山是伏羲神巫的墓地。”
慕容雪皱了皱眉,小声道:“若是墓室,此地应该封存才对。况且这甬道尚不能容纳一个人直立通过,他们如何将修建墓室的泥土沙石运出山中?这些甬道……晚辈倒是觉得应当另有他用。”
“你这个淫贼说得倒有几分道理,那你说说,是什么旁的用处?”虞师师道。
慕容雪摇摇头,“还没想到。”
虞临仙看虞师师坐在黄金棺上,颇有些不悦,道:“你这孩子,快下来。这可是上古神巫的长眠之所,怎可如此无礼?”
“死了上千年,早化成灰了。我就算把他的黄金撬走,他也不知道。”虞师师吐了吐舌头,依言从上面下来,蹲下来打量棺椁上头的浮雕。
前后左右一共四幅,说得好像是一场大战。云端上那个太阳似的男人应当是伏羲,大神临云而望,垂目俯视茫茫苍野之中血流成河。中间盘旋的云气中画了一头白鹿,鹿角生花,踏风而上。无数金刚怒目的妖魔盘旋在它身侧,向着天穹怒吼咆哮。
“这个应当就是南疆的邪神,白鹿。”虞临仙抚着须解释道,“传说它作恶多端,专吃小孩儿心肝。每到月圆,南疆就要在它的祭坛上献上童男童女一对。否则它就下凡作祟,搅乱山河。伏羲大神一怒之下,带领诸天神祇讨伐白鹿,解救南疆百姓于水火之中。”
虞师师指着战场上一个披甲的男人,“这个人画得这般魁梧,想必就是墓主了。这位神巫前辈当真了不得,他竟曾跟随伏羲大神讨伐南疆。那儿都是妖魔,若伏羲大神当年把它们一窝端了多好,省得咱们日日下山除妖伏魔,忙得脚不沾地的。”
“妖魔也是生灵,咱们不过是阵营不同,立场不同。可是在神的眼里,无论是人还是妖魔,大家都是一样的。”慕容雪轻声道。
“你倒是生了一颗菩萨心。”虞师师乜了他一眼。
慕容雪羞赧地笑了笑,“师姐过誉了。”
“……”虞师师翻了个白眼,“你个呆子,我讽刺你呢。”
“哦……”慕容雪愣了下,落寞地垂下眼睫。
虞师师一看他这样,颇有些过意不去。这厮白白净净,又总是温温吞吞,总让人很想欺负他。忽又想起这混蛋偷看她洗澡来着,心里便理直气壮了起来。一个淫贼,就算扒了他一身皮也不过分。
转过另一边,浮雕上面的景象登时一变。大巫正画符纵火,火焰几乎吞噬整个画面,许多不知名的花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第三幅浮雕,大巫被锁链束缚,捆在祭台之上。一群巫祝围着他,往他嘴里灌一种汁液。还有人剪开他的皮肉,往里头塞什么东西。慕容雪仔细辨认,似乎是曼陀罗。
“这是神花。”虞临仙道,“名字已经不可考了,似乎和‘风’有关。传说只有神境才有这种花,远古大巫把它刺在胸前,当做身份的象征。依浮雕上看,是这神巫前辈纵火烧毁神花,才被判处了极刑。”
“他好端端跑去烧花做什么?”虞师师问。
没人知道答案。“神花……”虞临仙露出向往的神色,“不知用这花炼出金丹,能否长生不老。”
正说着,墙上的灯符忽然闪烁了三下,直接灰了。虞师师一惊,道:“你这符咒怎么画的?”
“不,”慕容雪忙道,“我的灯符添了几笔,能感应非人活物的气息。若对方数目在三个以内,便闪一下。若对方数目是四个,便闪两下。”
“刚刚闪了三下,”虞师师拔剑出鞘,“才五个,不多,挨个废了它们。”
“不,”慕容雪苦着脸道,“这符咒最多只能闪三下,灰了的意思是……对方太多了,它闪不过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听到了一种阴冷粘腻的声响,仿佛是什么坚硬的东西摩擦地面。这种东西不知来历不知数目,不宜硬拼。所有人不约而同去掀那黄金棺,这黄金棺大得很,又牢固,躲三个人将将好。然而三个人使出吃奶的劲儿,这棺椁也不动分毫。无奈,只好分散躲木棺。看来看去,只有两副木棺是完好的。虞临仙本想与小徒儿一同躲,谁曾想慕容雪紧跟着虞师师跳了进去。他没法子,只好自己躺了副棺材,掩好木板。
慕容雪刚躺下,便听见斗室的窟窿口有什么东西爬了下来。碎石子被碾得发出细细的响声,在寂静的黑暗里听得人头皮发麻。他和虞师师不约而同搂紧了棺材里这具枯尸的手臂,面对外头那不知名的活物,这死物也不足为惧了。
一道深沉的阴影罩在棺板上,慕容雪觉得棺材里更黑了几分。他听见阴冷的“嘶嘶”声,仿佛是毒蛇吐信。“嘶嘶”声此起彼伏,不消得片刻充满了整个墓室,听起来简直像外头爬满了毒蛇。棺板嘎吱作响,有东西爬上了他们的棺材。慕容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竭力屏息静气,免得被这些邪物发觉自己的气息。
它们在四处乱嗅,隔着薄薄的木板,便是它们冰冷的鳞片。鳞片划过腐朽的棺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原本便朽烂的木头棺材在它们的挤压下,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塌。他感觉到身侧的尸体在抖,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干尸诈尸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是虞师师死死抱着尸体的胳膊,不住地发抖。
黑暗里慕容雪眨了眨眼,轻轻拉了拉虞师师的衣袖,手指探到她的手心,一笔一画地写:“别怕。”
虞师师反手抓住他的手,死死掐住。慕容雪痛得一激灵,咬住牙关不叫出声儿来。
棺材里漆黑无比,那些不知来历的怪物还未离开,在斗室里逡巡。慕容雪偏了偏头,想透过缝隙瞧瞧外头,但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着。他睁着眼半晌,渐渐适应了黑暗,再次往缝儿里一瞧,忽地一怔,登时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僵住了。
虞师师感受到他变得僵硬,在他手心写:“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就在刚才,他隐隐约约看见,木板缝儿外面是一只眼睛,仿佛转动了几下。他恍然明白,有只邪物趴在棺材板上窥探着里面,一动不动。慕容雪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发现他们,死死握着虞师师的手,虞师师感应到什么,也不敢动弹了,两个人维持着手拉手的姿势,像两具雕塑。
渐渐的,“嘶嘶”声褪去,斗室里重新寂静下来。棺材板嘎吱一声,接着是鳞片摩擦石子的碎响,趴在棺材上的东西似乎也离开了。但虞师师和慕容雪还是不敢动,也没有听见虞临仙出来的声响,两个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悄悄叫了声:“师父……”
没人应,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