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后撤,手撑到一截干枯的骨头,低头一看,才发现他四周堆满了尸骸。腐朽的长剑七零八落,有的正插在尸骸的胸口。石壁上满是剑痕,坑坑洼洼,四处疮痍。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战斗,血流成河。
“嗯,”扶岚道,“壁画上有巫诅幻咒,触摸壁画就会被诅咒。”
“对不起,哥,”戚隐很愧疚,“有没有打到你,疼么?”
“……”扶岚困惑地道,“你为什么叫我哥哥?”
洞穴里漆黑,空气冰冰凉凉,浸在里面像沉进了一个冰冷的水缸。扶岚望着他,眼神里满是陌生和茫然。扶岚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他摸了摸流血的鼻子,心里有点委屈,扶岚也从来没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要怎么告诉他?这是五百年前的扶岚,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去过乌江,没有遇见踢踢踏踏跟在后面喊哥哥的狗崽,也没有遇见过蔫头蔫脑的野小子戚隐。
“忘了告诉你了。”戚隐擦干净血,努力绽放出一个微笑。他已经许久不曾笑了,很多人忘记了,这个大男孩儿笑起来是很有朝气的。“我叫戚隐,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你没发现么,我的气息和你一样,不是人不是妖也不是魔。我和你一样,会巫罗秘法,我们的灵力同质同源,肇自冰雪。这是因为我们同出一族,同属一脉。”
扶岚愣愣地瞧着他,迟疑着抬起手,食指点上他的胸口,灵力进入他的经脉。一样清冷的灵力流连通在一起,难舍难分。他们的灵力,确实有着相同的特质。戚隐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的哥哥源自千秋大椿,却拥有与白鹿大神相似的灵力。但这样的巧合给了他靠近扶岚的理由,让这个傻呆呆的笨蛋相信他的谎话儿。
“哥,你不是一直在找你的身世么?你来这里,不是就想知道你来自何方么?”戚隐道,“不用找了,我告诉你你是谁。”
扶岚睁大了眼睛。
“你听说过月轮天么,那是白鹿大神的居所,是凡人去不了的神境。那里不会下雨,也不会刮风,上面只长一种花,就叫扶岚。”戚隐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哥,你是一个小花仙,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善良、最可爱的小花仙。”
符光笼着男孩儿流着泪的脸颊,显得温暖又悲伤。扶岚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哭?”
“因为我高兴,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高兴。”戚隐抹干净脸,吸了吸鼻子,“你信我么,哥?”
扶岚轻轻皱起眉,道:“我不知道。”
戚隐心里有点难过,可没有法子,这个扶岚和五百年后的扶岚不一样,他从巴山出来,流浪各方,受过欺骗,受过伤。在炉边烤个火,竟也有人把他绑走去喂野兽。一个野小子突然冒出来,喊他哥哥,他出手相救已经很不错了。戚隐强自笑了笑,道:“没关系,哥,就算你不信我也不要紧,只要你同意我跟在你身边就好。”
“嗯。”扶岚垂下眼睫,瞳子安安静静,“戚隐,你很特别。”
“特别?”戚隐愣了一下。
扶岚想起白天的时候,他蹲在剑锷上,俯望那个努力朝他游过来的男孩儿。那么多人都在冰湖里挣扎,可他一眼就看见了戚隐。戚隐不知道,他那个时候看起来多么笨拙,多么孤单,像一只快要溺死的小狗。
扶岚不明白戚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竭尽全力游向他,为什么脸上的表情哀伤又悲怆。于是他伸出了手,将这个男孩儿带出了湖水。他感受到男孩儿冰冷的身躯在怀里颤抖,像一株霜风里的野草。
可男孩儿即使快要死了,也依旧执着地喊他哥哥,就好像……他是这男孩儿一生中最值得期盼的人。
“我来自南疆,那里的妖魔不喜欢我,驱逐我离开。后来去了人间,大家也觉得我很怪。”扶岚轻声解释,“从来没有人那么用力地奔向我,戚隐,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戚隐心里辛酸,他哥哥是孤星的命格,兜兜转转,总是在自己流浪。没有关系,他也没有家,两个没有家的人凑在一起便成了家。戚隐试探着伸手,摸他温软的头顶。扶岚呆了一下,没有拒绝。
“哥,虞临仙说他聘你来帮忙,是真的么?”
扶岚掏出沉甸甸的乾坤囊给他看,“他给了我十两银,说找到神祇秘宝就再给我二十两。这期间管住管穿,不要我花钱。”
那个老滑头,前头还同戚隐说聘给扶岚千金,敢情都是骗人的。欺负他哥老实,骗他哥帮他卖命。戚隐扶额,道:“你别理他,我有钱,我养你。”说着掏茄袋,翻了翻发现他自己也没钱,准是之前跳灭度峰的时候丢了。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戚隐忙道:“没事儿,小师叔有钱,云知老是欠他钱不还,我等会儿问他借。”
扶岚拉开乾坤囊,扒拉出五两碎银放进戚隐的茄袋,“分你一半。”
腔子里好像注了温水,心窝子暖暖的。戚隐鼻子一酸,他哥这个傻蛋,自己都穷得掉腚,还要分一半给他。黑灯瞎火,两人独处。符光在他哥的脸上沉淀,昏黄的烛照,越发显得他哥眉目清隽,又是这样安静的性子,像个女孩儿似的一声不响,真叫人打心眼里喜欢。不知怎的,戚隐胸腑里有一簇火,慢慢烧将起来。
他舔了舔嘴唇,道:“哥,还有件事儿没告诉你,我们这一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能与外边人通婚。我族人脉凋零,现在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了。哥,要不……”戚隐粲然一笑,“你嫁给我吧!”
乾坤囊脱了手掉在地上,扶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陷入了长久的呆滞。
戚隐捡起乾坤囊,拉过他的手,搁在他手心。只要相爱,撒些无关紧要的小谎,想必也是可以原谅的吧。戚隐轻轻握着他的手,道:“这是我族独有的规矩,哥哥嫁弟弟,弟弟娶哥哥,理所当然,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