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不知哪里来了飓风,船身在风中剧烈摇晃,四下一片凄风苦雨,水浪龙蛇一般翻涌。女萝飞速逃离巫郁离那块地方,翻身跃上甲板。船上的三爪巨锚在大浪里欹斜,撞破船舷落下船,船身蓦然一震,周身吱吱呀呀一片响,像老人翻了个身,牵动全身的关节。船体向船尾倾斜,玄铁锁链哗啦啦响动,巨锚落入泥中,溅起一丈多高的泥尘。三爪瞬间闭锁,牢牢地抓住湖床,任戚灵枢和云知如何掐诀御船都不动分毫。
戚隐立在船舷边上,缓缓呼出一口冷气。他四周的湖水开始结出冰花,云梦泽的温度急剧下降,转眼之间冷得沁骨。
“师叔,你终于来了,我想见你很久了。”戚隐沙哑地道。
巫郁离轻轻笑了笑,像是嘲讽,又像是怜悯,“小隐,要杀我,你不够格。让我的神出来见我。”
“狗贼,”戚隐微微偏头,解下裹着黑猫的包袱递给云知,“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让这艘破船动起来!”
说罢,他整个人化作一道凛冽寒霜,扑向水浪中心的巫郁离。所有紫萤蝶瞬时化作风刃,切破水波,带着尖利的鸣响飞向戚隐。墨绿色的世界高速退后,速度推进到极致,戚隐的周围狂流涌卷,浪花在翻滚的同时结冰,封冻成狰狞的冰牙,拖出一条迤逦的白线。所有风刃在接触到冰牙的顷刻间破碎,戚隐在眨眼间到了巫郁离的跟前。
戚隐悍然出拳!拳头与巫郁离的掌心相撞,气浪以他们二人为中心冲了出去,云梦大泽翻起滔天巨浪。青蓝色的冰花蔓延上巫郁离的手掌,向着手臂攀升。吱吱咔咔一连串响,巨大的六角冰花在戚隐的脚下生长,冷酷的寒意蓦然降临,整座大泽在呼吸之间被封冻。
戚灵枢用魔气罩住了白雩古船,没被跟着冻起来。大泽之中所有鱼虾都被冻成了冰雕,魔气外面全是酷寒的冰晶。
“真他娘的厉害……”云知惊叹着,伸出手,隔着冰晶触摸一只小鱼。
“这就是神的力量。”女萝喃喃道。
冰花攀延到巫郁离的手臂中央,忽然停滞,尔后一点点破碎,碎裂的漆壳子一样褪了下去。
“小隐,我说了,”巫郁离温声道,“要杀我,你不够格。”
冰晶之中蜿蜒的裂纹,倘若从高天之下俯瞰云梦泽,便会发现湛蓝的湖面上以巫郁离的位置为中心,向着四周蔓延出细细的裂缝,恍如一面正在龟裂的镜子。冰晶霎时崩溃,全线崩塌,狂暴的气浪推着水流和碎裂的冰块向后仰去,翻起十数丈高的巨浪。
雪白的冰碴混着巨浪翻滚,巫郁离微笑不改,掌中白光乍现,所有冰花碎成冰屑。戚隐整个人被倒飞出去,速度太快,眼前一片漆黑,冰碴子割破脸颊,全身被裹进汹涌的浪花里。整个人不知落入了哪里,肋下一痛,什么东西刺穿了他的身体,他咳出一口血,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一双空荡荡的眼洞。那是扶岚的头颅,正对着他,像无声的凝视。他掉进了扶岚的骨堆,骨刺穿破了他的肋下。
云梦泽的封冻被解开,席卷而出的巨浪同时撼动了三爪巨锚。云知一看有门,顾不上那边摔得头破血流的戚隐,掐诀强行御动锁链。女萝化为原形,咬住锁链帮忙,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真疼啊,戚隐想。四肢都断了,像铁一样沉重,动弹不得。白鹿的心脏焕发光芒,灵力流走遍全身,他的伤口正在一点一点地被修复。可是太慢了,巫郁离已经走到了巨坑的边缘,紫萤蝶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巫郁离的笑容又是那样的悲天悯人,好像在为戚隐感到可惜。
“可怜的孩子,很抱歉,我必须抽走你的魂魄。放心,你不会有痛苦,我会让你在美梦中入睡,然后……”巫郁离略顿了顿,温吞地微笑,“一睡不起。”
他拿出了骨笛,吹响回荡在巴山月夜里的那首谣曲。调子顺着水波,折折叠叠传到戚隐的耳边。这谣曲带着摄魂引魄的咒法,牵引着戚隐的魂魄。戚隐神魂动荡,脑子里像住进了一千只蜜蜂,嗡嗡作响。魂魄在摇晃,他好像飘浮在悬崖上面,稍有不慎就要掉下去,从此万劫不复。
“不要听!臭小子,他吹的是摄魂曲,快捂住耳!”白鹿在他的心海里大吼。
他根本动弹不得,笛声在耳边缠绕,带着浅浅的叹息,像温柔的絮语。恍惚间,戚隐好像又回到乌江的夜晚,月亮静悄悄挂在树梢,他还是四岁大的狗崽,窝在哥哥的怀里,听哥哥哼这支曲子。扶岚只会这一支调子,拿来做狗崽的摇篮曲,在狗崽夜里闹腾不肯睡觉的时候哄他睡觉。戚隐静静地听,仰起头来,希冀着望见哥哥白洁的下巴,清秀的眉眼。
可他只看见森森的白骨,深深凹陷下去的眼塘子正对着他,仿佛蕴蓄着千年的哀伤。
“我还不能死啊……”戚隐流着泪,“哥,我还要去找你。我们要一起……回家!”
他发出了咆哮,他的声音愤怒而高亢,仿佛一道利剑,带着悍戾的煞气,恶狠狠地刺破巫郁离缠绵的笛声。那是他最后的挣扎,他是一条流浪狗,在旷野里搏斗厮杀,他就快要死了,可他不甘心,于是用尽生命,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戚隐支起残破的身躯,露出糊满鲜血的脸颊。水波在他的声音里动荡,笛声失去了效用,巫郁离精致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诧异。
巨锚的三爪终于脱落,玄铁锁链一松,女萝云知和戚灵枢三人一齐滚倒在船上。
“黑仔!船好了!”云知嘶声大吼。
戚隐从白骨堆里站了起来,鲜血流淌周身,顺着指尖滴进白骨。他的眼神凶狠又炽热,像燃烧的炭火。
“师叔,看看这一招,是否够你的格?”他哑声道。
巫罗秘法·冰焰。
他整个人“燃烧”了起来,苍白的火焰在他周身腾起,他的全身开始冰封,密密匝匝的霜花沿着手臂和腿脚向上凝结,爬满整个身躯。因为霜冻全身,他的躯体和脸颊变得苍白如纸,连嘴唇也失去了颜色。银发之下,只有那一双眼眸,亮如苍青色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