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萝眨了眨眼,笑道:“楚地降神,往往以男巫降女神,以女巫降男神。白雩大神是云梦的神女,你可以把这些人当做云梦先民献给大神的面首。”
云知仰唇一笑,“黑仔,一会儿神要是管我们要面首怎么办?”
“那就把你留下来。”戚隐面无表情地道,“捞个大神郎君当,你这辈子够本了。”
“那里还有。”戚灵枢用剑指了指前面五步远的地方。
那儿支棱着一截白惨惨的骨臂,他们过去刨了刨,挖出一具白骨架子。
看骨架模样,是个凡人。“献祭的人牲?”戚灵枢皱了皱眉,“为何独他是白骨?”
“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是人牲。”云知用剑柄敲了敲白骨,清脆的一声响,“凡人骨殖在水里泡几千年,早烂成渣了。就算是妖魔和得道有成的前辈,遗骨也存不了这么久。这位前辈一定是新近死的,距今最多不会超过五百年。”
云知拜了一拜,扛着剑刚走出几步,忽然一脚陷进淤泥里。
他脸色一变,道:“他大爷的,有东西抓我脚!”
所有人俱是一惊,戚隐迅速出剑,归昧化作一道凄清的流光,一头扎进淤泥。戚灵枢的魔气暴涨,分作三股缠绕云知周身,生生把他硬拽了出来。云知踉跄跌在地上,脚踝上带出一截骨臂,尖利的骨刺扎进他的鞋底。云知把骨头拔出来,扔在地上。并非是有东西抓他,而是他踩进这骨骸的骨刺。
戚隐无语,收回归昧,道:“狗贼,你胆量见小。”
“惭愧惭愧,想必是前辈见我太俊,舍不得我走。”云知说。
他刚说完,面前的地面轰然塌陷,数尺见方的淤泥壳子通通塌了个干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大坑。云知坐在边缘,差点要滑下去。戚隐和戚灵枢一左一右,勾住他的臂弯把他拉上来。水浪散开,下方景象一览无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底下全是白骨,乱七八糟堆在一起。黑漆漆的眼洞填满淤泥,空茫地望着墨绿色的水波。
戚隐一言不发,伸出手,一颗苍白的头颅颤悠悠升起,飞入他的掌心。
“气息已经被水泡没了。”戚隐道。
“他们是谁,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云知蹲下身打量,“是不是落水死掉的渔民?河上一般都有嫁女给河神的习俗,这些是献给江河的童女么?”
“不可能,他们身上没有铅,不会像这些跪尸一样沉底。若是嫁河神的童女,也应顺水漂散,不会聚在一处。”戚隐缓缓出刀,刀光被水折得迤逦,恍若游散的水银,“尸骨这样掩埋在坑里,只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云知明白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戚隐低声道:“女萝,你的神吃人么?”
无人应答,戚隐回过头,却不见那女妖的身影。她竟不知何时不见了,戚隐居然未曾发觉。这婆娘有猫腻,戚隐这样想,再一转身,却发现云知和戚灵枢也不见了。四处空空荡荡,空寂的大泽只剩下他和这群堆积如山的白骨。他垂下头默默望那些无声的骨骸,有一颗头颅斜对着他,黑黝黝的眼洞望过来,仿佛正瞧着他看。
四下里安静极了,连心跳声都听不见,所有人都消失,只剩下他一个人。
戚隐缓缓叹了一口气,仰起脸儿眺望墨绿色的水波,天光漏进湖面,晕成一抹暗淡的光,离他很远很远。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冰冷得令人窒息。好像一路走来千里万里,旅伴来来去去,到最后他终于明白,他将一个人走到天黑,无人相伴。
他摸了摸身后的包袱,猫爷咻咻的呼吸响在耳侧。
幸好,猫爷还在。
“这算什么,陷阱么?白雩大神,我戚隐身上到底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戚隐一刀朝背后的跪尸劈去。刀光席卷水浪摧枯拉朽而去,一路跪伏的男尸卷入刀光,被绞成碎屑。刀光消失在尽头的幽暗,水波又恢复了静谧。
“到船上去,孩子。”柔和的女声响起在身后,戚隐回过脸,三双萤萤巨眼面对着他。
“我的朋友呢?”
“他们不会有危险,你看到的这些尸骨只是个擅闯神迹,被我们杀死的无知之徒。”神说,“你的朋友没有觐见我们的资格,我们只允许你踏入我们的领地。”
戚隐打量四周的虚空,隔着一层结界,一切都看起来幽茫凄迷,“从刚才到现在,我分明没有移动半步,可我的同伴却凭空消失。要么是你耍了什么手段将他们带走,要么就是你迷惑了我的眼睛。从现在的我眼皮子底下带走我身边的人不容易,所以我更倾向于后者。西方梦貘能织梦惑人,我曾进过一个梦貘的梦境,的确难辨真假。但你的手段比它们还要高超,你的幻境与实像相融,不分彼此。我说的对么?”
“不错,你的朋友仍在你的身边。”神祇幽幽道。
“很好,”戚隐说,“要么你收了这些无聊的咒术出来见我,要么我把这里劈了。”
归昧剑徐徐滑出剑鞘,霜寒剑光映在戚隐的脸上,照亮他银灰色的眼眸。这个男人手握一刀一剑,平静得像一块生铁,他的身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怼,但凛冽的杀机已经在水波中沉默地发酵。
“你在威胁神祇么?孩子。”
戚隐无声地笑了笑,眸光比水波要更加冰冷。他道:“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被你们捏在手心耍得团团转的戚隐了,我敬你三分,称你们为神。但是神,决定权在我,不在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