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隐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很快他脑子转过弯儿来,依照之前那个气息和扶岚极为相似的黑毛怪看,他们极有可能是同族。这里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气息八成和扶岚也很相似。或许这个族群就叫做“扶岚”,并且一定和巫郁离这家伙有深刻的关联。戚隐干笑道:“师叔,您话儿说明白一点。他们是我哥的同族么?”
“不,我说了,”巫郁离摇头道,“他们是以前的‘扶岚’。”
戚隐弄不明白了,心直往下沉,“什么……什么意思?他们……是我哥?”
巫郁离站起来,邀他同行。他们一同往外走,少年人飘在前头,悠悠地道:“这要看你如何定义一个人是谁了。小隐,听说过轮回么?生世凡灵死后,魂魄归天,汇入银河星海,迢迢东流。他上一世的记忆会统统消散,不留分毫半点。待到魂魄重回凡世,妖可以投胎成人,人可以投胎成魔,魔也可以投胎成妖。转世之后,从面容到族群,从血脉里涌流的鲜血到每一寸皮肤,都与上一世完全不同。即便共享着同一个神魂,他们也是不一样的生灵。所谓轮回,其实是个谎言,终点走回起点,再来一遍,才叫做轮回。可实际上万物皆有终程,一旦启程便无可回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我哥从前用过的身体?”戚隐问。
“然也。”巫郁离道,“想来那些从不肯露面的所谓神祇,不惜送这么多人前来送死,要探的便是这件事儿了。小隐,你要听么?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不过我建议你还是不听为妙。打破砂锅问到底虽能理清真相,但破了的砂锅可就回不去了。”
“要听,”戚隐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听。”
“你一定有所猜测吧。”巫郁离笑吟吟地道。
“有,”戚隐点头,“我在进月镜之前,咬了一个很像我哥的黑毛怪物一口。味道很涩,像是咬木头。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巴山里的椿木了。女娲抟土造人,分为男女,男女繁衍,而成芸芸众生。师叔,你是不是效仿了女娲娘娘?只不过女娲娘娘用的是土,你用的是……神木大椿么?”
“聪明的孩子。”巫郁离颔首微笑。
他们来到了隧道的末端,顶上一束天光照进洞口。戚隐跟在巫郁离后头出去,外头光虽不盛,依旧有些迷眼睛,戚隐用手遮了遮,艰难地抬起头,登时惊呆了。
眼前是一棵参天古树,足足有一座塔那么高,蟒蛇般粗细的藤蔓缠绕在粗壮的树干上,树根虬结犹如盘龙。繁密的树冠像一把森绿色的巨伞,擎住了所有的天光。光斑从星星点点的叶缝里漏下来,打在戚隐的脸颊上。树藤像蔓延的经络,牢牢地抓住地面,有的地方树藤竟缠绕出了人和妖魔的形状,仿佛是许多凡人妖魔簇拥着大椿。蛛网一般的灵力游丝在里面缓缓流动,散着淡青色的微光,如同暗夜里的幽幽萤火。
戚隐看见了宗澜,那个老人被缠绕在一圈树藤里面,血肉几乎被吸食殆尽,只剩下一把瘦瘠瘠的骨架子,一朵淡黄色的小花儿在他的眼洞里绽放。
巫郁离摸了摸树干,老树迟缓的心跳在他掌下跳动。他轻声道:“老朋友,好久不见。”
千秋大椿似乎很熟悉他,几根树藤探过来,在他发顶上揉了揉。戚隐跟在他身边,大椿竟然也没有攻击戚隐。巫郁离仰起头,嗟叹着道:“当初巫狩临死之际,为了留存我屠灭神殿的证据,将神殿覆灭的那一天织成幻象,封入月镜。从此以后,月镜里面的时间日复一日轮转。虽然它记下了我的罪,但时光存在这里永不消逝,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存下了一样记得我的东西。”
“所以属于那一天的东西会不停重生,但外来者自身的时间不受影响?”戚隐问,“这一切,只是那一天的‘象’。”
“没错。”巫郁离在一根树藤上坐下,他身体似乎很虚弱,才走了一段脸色便白得像纸。
他道:“那之后,我便以大椿神木为骨,削木成人。我毕竟不是神祇,女娲用藤条弹落尘土,尘土落地便成了男男女女。吾神白鹿斩落鹿角,洒进九山,妖魔立地而生。我创造扶岚的过程很艰辛,第一个成品在五岁时畸变,长出了三头六臂。虽然妖魔不乏此类,但我还是想要一个像人的东西。我保留了它的神魂,清洗了它的记忆,摄入以后的身躯之中。血肉不稳,异变常常发生。通常前一日还能自如行走坐卧,第二日便突然畸变。一百余转之后,我偶然将自己的血液滴入他的血脉,那一次,他安稳在这里活到十岁。”
“就是那个你教他翻花绳,吹笛子的孩子么?”戚隐怔怔地问。
巫郁离颔首,“看来那些神祇让你看到了不少东西。”
“他还是畸变了么?”
“没有。”巫郁离惋惜地道,“血肉稳定了,却还有旁的缺陷。这个缺陷,直到如今我也无法克服。小隐,你跟在扶岚身边这么久,没有察觉么?”
缺陷?他哥除了反应慢了点儿,脑子呆了点儿,好像并没有旁的毛病。戚隐挠了挠头,总不可能是不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