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呼地往后面一蹿,蹦上扶岚的头顶。
“小隐,你这乌鸦嘴是不是开过光!”
戚隐想逃,但脚已经吓软了。眼见那双青幽幽的眼盯着他看,还透着一股犀利的精光,他冷汗直下,完全动弹不得。扶岚沉默地看了看,伸出两指抠进了童尸的眼睛,把他两只眼珠子挖了出来。
这厮虽然呆,但下手从来是最狠的。戚隐颤着声儿道,“哥,虽然他一直盯着我看,但也没必要把人家眼睛挖出来吧……咱应该直接点儿,送他归西。”
扶岚把眼珠子放在手心,递过来,“不是眼睛,是琉璃珠。”
戚隐一愣,灯笼底下细细瞧,竟真的是两颗琉璃珠。上面还刻着细细密密的金色符纹,方才那精光便是这符纹发出的。戚隐平了气儿,腔子里的心脏差点没跳出来。想必是童尸脑袋被搬动,琉璃珠移挪,便把眼皮子给顶起来了。
女萝揶揄地乜了他们一眼,“胆儿真小,还是郎君靠谱。”素手捻起琉璃珠,放在面前仔细瞧,“这符咒好生奇怪,还画着花儿。”
“这不是道符,是巫符。”黑猫道,“而且是巫咒中的封印符。”
这琉璃珠显然是旁人故意放进尸体里的,戚隐忽然意识到,或许尸体并非关键,琉璃珠才是真正的核心。这尸体就像一个信封,琉璃珠是信件,那藏尸人真正想让扶岚看到的,是琉璃珠里面的东西。所有人面面相觑,滴水檐下,水红的油纸灯笼晃晃悠悠,大家的脸色在这光里明暗不定。
“总不会是老怪送来的吧?”戚隐蹙眉道,“巫符,当今世上除了他和我哥,还有谁会用巫符?可这……不大像他行事的风格,”戚隐想起孟清和抚琴的模样,“他那般风雅的人,死都要死得貌美如花,送封信过来,总得用个薛涛笺配簪花小楷吧?”
“小隐,”扶岚道,“进去看。”
的确,猜得再多,进去看看不就得了?戚隐却有些迟疑,挠挠头问:“这里面应该不会封印个僵尸鬼怪什么的吧?”
“所以才要你进去,”女萝翻了个白眼,“若里面有异状,郎君立刻就能拉你出来。但若是郎君进去,陷在里头了,我们仨废的废,怂的怂,可没人能拉郎君出来。莫怕,弟娃,”女萝暧昧地眨眨眼,“说不定里头是个娉娉婷婷的仙女儿,邀你同赴巫山云雨呢。”
戚隐自动忽略了女萝后半句话,冲扶岚点点头,道:“那我进去了。”
说完,戚隐深吸一口气,拾起第一颗琉璃子,注入灵力。
霎时间一股蛮横的吸力将他拽入了琉璃子,又是那种天旋地转,乱七八糟,搅得人几欲呕吐的感觉。戚隐强忍着,脚终于落到实地,他一个没站稳,跌在地上。睁开眼,入目是一个小屋,椿木板搭的墙,涂了桐油,墙角黑污,爬了些许霉点子。地上放了一个青铜曲柄烛台,蜡油淋淋漓漓落进碟子,浇成一朵朵小小的梅花。
戚隐按了按发昏的脑袋,站起身,回过头。一个单薄的小孩身影映入眼帘,七八岁的模样,跽坐在一片竹席上,低着头,专注地编花绳。红绳儿在他手里变幻,来来回回却只有三种花样——莲花、乌龟、秋千架。长而翘的眼睫底下,那双大而黑的瞳子,秋水一样干净。
戚隐登时愣住了,这是扶岚,小时候的扶岚。
他走过去,趺坐在幼年扶岚的边上,凑近看他的模样。小时候的扶岚像个雪娃娃,冰肌玉骨,脸儿像细细的白瓷。戚隐做了个捏他脸的手势,当然他什么也碰不到,这只是一个幻境。戚隐撑着脑袋想,这是他哥的记忆么?是谁盗取了扶岚的记忆,还封印在琉璃珠里,送到扶岚的家?坐了会儿,扶岚除了翻花绳什么也不干,他觉得无聊,张目四望,四四方方的小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儿。
小扶岚忽然停了动作,抬起头来,眸子定定望住了戚隐。戚隐一愣,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这怎么回事?戚隐慢慢惊讶起来,小扶岚看得见他么?
“你是谁?”扶岚问。
尴尬了,戚隐以为他看不见自己,刚刚还捏他脸来着,幸好没亲他。
戚隐握着拳头咳嗽了一声,“那个,我叫戚隐。可能你不相信,但我说的是真话,我在未来是你的弟弟。当然,你现在比我小,可以暂时喊我小隐哥哥。”他挠了挠头,“或者,叫叔叔也行。”
小扶岚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只是望着他。
“要不……我陪你玩儿?”戚隐想了想,“骑大马玩么?我当你的马。”
男孩儿没吭声,两个人对峙了一阵,戚隐慢慢发现哪里不对。烛光在小扶岚的眼里跃动,戚隐没有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儿。
他忽然意识到,这孩子并非冲他说话,而是在向他后面的东西说话。
他背后是木屋的角落,距离烛台太远,黯沉沉一片。他刚刚扫视周围的时候并没有在意,原来那黑暗的角落里,还藏了一个家伙么?
戚隐缓缓回过头,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背后那片黑暗里,有无数双青幽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戚隐,不,应该说是扶岚。那些眼睛悬在黑暗里,一双叠一双,冷冰冰,没有丝毫感情。戚隐汗毛倒竖,稍稍平复了心气儿,仔细辨别它们是不是墙上的画儿。很快他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有几双眼珠子动了一动。
小扶岚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地同那些眼睛对视。戚隐知道这是一种战术,若是野外遇见凶猛的野兽,决不能背对对方,这会让对方认为自己是被猎杀的对象,目光逼视有时候也能起到吓退的作用。戚隐壮起胆子往前走了几步,想看看黑暗里到底是什么怪物,能长这么多眼睛。然而他刚迈出一步,那些眼睛就消失了。角落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戚隐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