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撒谎也选个好点儿的由头,”戚隐捂着脸,“你除了我和云知那个狗贼,还有什么朋友啊?”
“……”戚灵枢沉默了,幽幽地望着他。屋子里冷冷清清,窗外的凉风刮进来,嗖嗖在身边兜着。不知为何,戚隐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你敢说出去就杀了你”的况味。
天爷,这厮真动凡心了。想不到戚灵枢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无方首徒也有下凡的时候!戚隐很激动,眉飞色舞地问道:“那个人喜欢你么?”
戚灵枢不答,闭上眼,只道:“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回什么回,这可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你师尊我老爹要是知道,肯定要我帮忙啊小师……兄!”
怎么说都改不了叫他小师叔的习惯,戚灵枢很无奈,“你若改不过来,就叫小师叔吧。”
“小师叔,”戚隐道,“我爹在琉璃幻境里同我说,若喜欢一个姑娘,你便要悉心关照,天寒问她穿衣,三餐问她吃食,日日相伴,总有一天,她也会喜欢上你。”
“这样么?”戚灵枢忽然睁开眼。
看,露相了吧,准是心里藏了人了。戚隐摆摆手,“当然不是!像你这样的,压根不用考虑。你这么俊,剑法又这么高强,你只要往那姑娘身前一站,对她勾勾手指,她就屁颠屁颠来了。要是你勾勾手指不成功,那你就对她笑两下。要是你笑两下还不成功……”
“那当如何?”戚灵枢问。
“那没办法了,”戚隐摊手,“要么她心里有人了,要么她真的对你没感觉。”
戚灵枢不再问了,枯着眉头,道:“你回去吧。”
戚隐却不走,把琉璃子从腕子上褪下来,戴上戚灵枢的手腕。淡青色的琉璃子挂在他皓白的手腕上,煞是好看,戚隐满意地点点头,果然这种珠串还是比较适合他们这种白净小生。
“你做什么?”戚灵枢一愣,“这是师尊留给你的。”
“这是我爹留给咱们的。”戚隐说,“我爹留下两样东西,归昧剑和这串没啥用只能看的琉璃十八子。我自私一点儿,归昧剑我拿走了,这串琉璃子你戴着吧。小师叔,我要跟我哥走了,你可得保重着点儿。戴着它,你就知道,我爹在天上保佑着你呢。”
戚灵枢低下眼,久久地凝视那串剔透的琉璃子。天光下,他的眼睫蛾羽一般轻轻颤动,戚隐知道,他的眸中一定藏了刻骨的哀恸。戚灵枢沉默了一会儿,道:“师弟,我常想,师尊斩妖除魔数十载,夙兴夜寐,披霜沥雪。身上创痏,累累数来,尽皆救民于倒悬所致,何以落得如此境地?‘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倘所谓天道,是耶,非耶?’”
他的发问一字一句,字字沉痛,字字泣血,戚隐也难过得很,是啊,他爹娘那般好的人儿,怎么就这般下场呢?戚隐默然半晌没吭声,戚灵枢醒过神来,道:“抱歉,我不该同你说这些。”
戚隐摇摇头,道:“小师叔,你这些问题我也回答不了。只不过我想,天呀命的,咱们这些凡人猜不明白也看不透,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说不定今儿在一块其乐陶陶地涮着肉,明儿我脑袋上落下个花盆就把我给砸死了。算了,管他明朝几般苦,只消今日快活逍遥似神仙!日后就算颠沛流离,蓬头垢面,也有东西可以回味不是?”
他拍拍戚灵枢的肩膀,出了门,天地一片雪色,苍茫无垠。扶岚一身麻布黑衣,背着蓝布碎花儿的小包袱,抱着猫爷,站在廊下等他。
——————
傍晚时分,晚霞在青砖地上流泻,像一丛丛火焰,整座山城都笼在黄昏里。天渐渐暖了,河道边上的垂柳发了新芽,杨柳底下搭了个窝棚,几张油腻腻的方桌,几把瘦棱棱的长凳。五六个卷着衣袖的汉子在那喝酒划拳,脸颊吃得红红的。街上人少了,大家都收拾摊子,关上门。一条临水的长街,只剩下这一个孤零零的窝棚。
“请问,月牙谷怎么走?”有人问。
汉子们转过脸,正见一个男孩儿站在青砖地上。他长得很漂亮,眉目精致,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脖子上围着雪一样的狐裘,身上穿着披风,银纽子一丝不苟地扣在一起。只是眼睛好像看不见,灰蒙蒙的,没有光彩。
“太久没回去,竟然迷路了,”男孩儿带着抱歉的笑容,不知是不是因为迷路而窘迫,“烦劳几位指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