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隐整个人被拖入阴森的黑暗,脖子勒得死死的,喘不过气儿,整张脸憋得紫红。戚慎微拖着他跑得飞快,他的脊背在地砖上摩擦,硌得生疼,仿佛要擦掉一层皮。头脸在两边岩壁上撞来撞去,磕得头破血流,血迹绵延了一路。戚隐双手乱抓,扣岩壁扣得指甲翻起来,依旧止不住拖势。黑暗里撞到陶罐瓦盆,噼里啪啦一路响。
要死人了,要死人了。戚隐心慌意乱,憋着一口气掐御剑诀,连掐几次次次不灵。又是一个拐角,戚隐一头撞在岩壁上,额头上的血流下来,糊了满脸。戚隐头昏眼花,连声音都不大听得见了。咬紧牙关,拼了死命再试一次,归昧终于有了反应,从乾坤囊里唰地飞出来,秋霜一样的剑光一闪,割断勒住他的蜘蛛丝。戚隐一翻身,抱着头滚下台阶。
这一下也不知道滚到哪里,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戚隐爬起来夺路便跑,很快他又听见蜘蛛指甲摩擦地面的声音,就在身后不远!戚隐简直要疯了,踉踉跄跄地逃,那声儿追着他,阴森森,怎么也甩不掉。戚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逃命,四周似乎很多石头巫俑,他摸着路跑,慌乱中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洞,忙爬起来,手上一推,便开了一扇石门。
戚隐心中一喜,忙反手关上石门,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一时间竟呆了。这不知是什么地方,他站在地上,再往前走几步便是断崖。无数青铜柱立在崖下,每根柱子都有三个男人合抱那么粗,排成整整齐齐的方阵。那崖不知有多深,所有青铜柱的下端都淹没在莫测的黑暗里。抬起头看,头顶竟是一片璀璨星辰,银河在那边静谧地流淌,纤巧的星星像瞳子一般眨眨,星光水银一样涌出来,照亮底下绵延无尽的青铜柱。
他看不见星辰的尽头,也看不见青铜柱的尽头,这里仿佛是一片无限大的空间,沉寂无声,只能听见他慢慢平缓下来的呼吸。这是出墓了?不可能,现在这会儿外面该是大白天才对,哪来的星空?他大喊了一声,回声一叠叠传回来,他懵了,难不成真的没有尽头?
身后吱嘎一响,他猛然回过头,正瞧见戚慎微从门后探进来的妖怪脸。戚隐头皮一炸,扭头跳上青铜巨柱。一路跳房子似的,他在前面跳跃奔逃,戚慎微在后面追。青铜柱无尽地延展,不知道有没有个头,戚隐苦着脸想,这他娘的该不会跳到天荒地老吧?
底下不知道有多深,戚隐和戚慎微拉开一段距离,摘下发冠扔下去,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发冠落地的响声。这深渊难道没有个底么?戚隐冒了一脑门子冷汗,眼看戚慎微又要追上来,忙站起来继续逃。
戚慎微在他身后幽幽地喊“狗崽”,回头便能瞧见他八只眼睛的怪脸和苍白的身体,戚隐几乎要绝望,等体力耗尽他就完蛋了。他一面撕下衣裳包住流血的头,一面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御剑能跑得快些,但是他不大敢,万一剑御得不稳掉下去,那便是死路一条。这地方是个无尽深渊,没准他掉到老掉到死也到不了底。
和戚慎微拼一把?云知杀他的时候,虽然杀不死,但这忘八复原伤口需要时间,兴许能趁机藏起来。但举头一望,离进来的门已经有老远,前面空空荡荡,单只有圆圆的青铜柱顶,连个遮挡都没有,能去哪儿躲?
戚隐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正跳得满头大汗的时候,脚下忽然刺痛,落地的时候没有站稳,脚下一崴,便掉了下去。这一下真是吓得三魂七魄都移了位,戚隐伸手乱抓,后颈忽然一紧,像被人提溜住后领似的,整个人悬在半空中。
心惊胆战地回头,一张巨大的骷髅脸显露在眼前,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一动不动瞧着他。戚隐心脏几乎要炸了,眼对眼望了它许久,它也不动弹,戚隐呆了一下才回过神儿来,这是一个镶嵌在青铜柱里的骷髅头颅,是它伸出来的獠牙勾住了他的衣裳。戚隐小心翼翼回过身,一手握住它的獠牙,一手攀上巨大的青铜柱。四下里一望,才发现许多柱子都嵌了头颅,无数头颅彼此相望,消失在影沉沉的黑暗里。
想不到这墓主还有收藏头颅的习惯,这什么见鬼的喜好?戚隐心里发寒。
刚想要爬上去,上面传来指甲划过青铜的声音,他一抬头,正瞧见戚慎微探着身子摸索着朝他爬过来。
日娘的。戚隐暗骂一句,忙往下爬。幸好这柱子上都是骷髅,坑坑洼洼,方便攀爬。可现在局面更是被动了,这样悬在中间不上不下,体力耗尽他就只能摔下去。
戚慎微咄咄紧逼,戚隐快要疯了,哭丧着脸大喊道:“爹,我求您了!您放过我吧!我错了,我不该来打扰您,我他娘的真欠,好好在凤还山上待着,干嘛要跑来找你!我错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行不行?您继续在这里当一只快乐的大蜘蛛,我回去念我的经打我的坐。我求您,放过我吧!”
戚慎微喊了一句:“狗崽——”
他的声音鬼魂一样幽深,戚隐心里又是一抖,往下缩了缩,哭着道:“要不这样,您让我走,我去给您找个又肥又大的母蜘蛛当续弦。您在这儿快快乐乐地繁衍后代,给我生一大堆弟弟妹妹。”
戚慎微充耳不闻,八颗眼珠乱转,锋利的手爪伸下来,几乎就要够着戚隐。完了完了,戚隐想,他要是在这儿被吃了,他哥就永远也找不着他了。他又想起那个一声不吭就走了的家伙,他要是死了,他哥哥会不会哭,那样呆的人,他不曾见他笑过,也不曾见他怒过,他会哭么?
“爹,我给您磕一百零八个响头,我给您去道观立长生牌位,行不行?我错了,我再也不骂您狗剑仙了。”戚隐咬着牙,腾出一只手来掐诀,“归昧归昧,你醒醒,出来劝劝你主子。”乾坤囊里传来归昧的低震,哀婉低徊,仿佛有魂灵在里面哀哀的悲泣。戚隐心里酸酸的,名剑有灵,他知道这是归昧的悲鸣。
指尖几乎要掐破,归昧只顾着哭,死也不肯出来,戚隐绝望了,大喊道,“天爷,谁来救救我!救命啊!”
无人应答。
戚慎微继续窸窸窣窣往下探,眼看不用多久就要到近前。戚隐苦着脸儿,又往下爬了点儿。忽然间,蜘蛛蓦然一定,耸起脊背,竟然倒退着往上爬了几寸。这是怎么了?鲜嫩的儿子肉不吃了?戚隐疑惑地望他,不经意低头一瞧,底下的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灰蒙蒙的,有白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攀上来,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已经几乎爬到戚隐的脚边。
戚隐的心顿时凉了,那是白雾,清式说过的白雾。
巴山的白雾,竟然在这里也有!
扶岚说过,进入白雾就会被抹去存在。一开始戚隐觉得白雾里可能有什么妖物,后来又觉得可能这雾气本身就有毒,比方说让人陷入幻境什么的。总而言之,进去就是死。戚慎微似乎知道危险,急速往上爬。戚隐也慌了,咬紧牙关爬上去。但白雾蔓延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腰间,仰头看戚慎微,已经没影儿了,乳白色的雾气汹涌着,慢慢没过了他的眼前。
世界尽白。
戚隐眨了眨眼,虽然视野大大受限,但面前一小块地方和双手还是能瞧见,远远达不到无方派去探险那些人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想必这个地方的白雾没有巴山的凶,他是不是不用死了?细细听,茫茫白雾里什么声音也没有,连戚慎微爬行的声音也消失了。世界像是死了,静寂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