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被拐的孩童挨个送回去,阿芙抱着狗崽,领着扶岚和黑猫回到家。
阿芙的茅屋在村口,走到石子路的尽头,弯到泥巴土路上去,再拐过一面颓圮的烂土墙,村里有马头墙有菱花窗的宅子离他们越来越远,渐渐变成瓦房土屋,又变成茅草棚子。最终摸黑踏过田埂,一间孤零零的小茅屋立在东边山坡底下,柴门边上长了一棵乌桕树,黑压压的叶子挡下一片乌漆漆的影子,那就是阿芙母子的家了。
一进门,阿芙便押着狗崽的头跪下,道:“多谢二位爷相救之恩,小妇人无以为报,明日定当奉上生鸡活鸭,望二位爷笑纳。”
黑猫馋嘴,见了肉腿都迈不动。它后来那么胖,都是阿芙给养的。一听有鸡有鸭,黑猫忙清了清嗓子,道:“哪里哪里,救个小娃娃而已,举手之劳。不过你执意要报恩,我们也不好推辞。那就这样吧,鸡做成白斩的,鸭子弄成盐水鸭,老夫口味淡,记得多加点儿葱。”
“原来你们是吃熟食的妖怪,那这位小爷呢?”
黑猫道:“他餐风饮露,专喝西北风,不用管他,你只需伺候好老夫就行。”
狗崽挣脱阿芙,朝扶岚扑了过去,“哥哥!”扶岚被他吓了一跳,摁着他的脑袋把他推出去,狗崽不依不饶,又黏上来,扶岚再次把他推出去,狗崽扭着身子钻进他怀里。
狗崽从怀里拿出一包红烧肉,打开摸了摸,道:“都凉了。今天家里没有肉吃,我跑遍了村子才找来两块,本来想给你们送的,可是半路上就被怪爷爷抓了。”
扶岚摸了摸他头顶。
阿芙一愣,笑道:“原来你们就是狗崽说的新朋友。这孩子晚上睡觉前,总是说认识了一个小哥哥和一只猫。他从前说认识了小玩伴儿,结果不是他自己捏的泥娃娃,就是瞎想出来的,有一回还把自己的影子当朋友。我还以为这次也是这样。”她伸过手,摸了摸狗崽的小身子,道,“这孩子打小一个人玩儿,我事忙,照顾不到他,这几日多谢二位相陪,小妇人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黑猫也笑,“老夫看这娃娃可爱,心里欢喜得很。”
“可是,狗崽,”阿芙扭过头来,微笑道,“你不是在沈大娘家么?怎么和哥哥猫爷认识的?”
她的微笑有点凶险的意味,但扶岚那时候心眼单纯,不懂得察言观色,由着狗崽抖抖索索,把事情都交代了。扶岚是很后面才知道阿芙这个女人是属夜叉的,那时候他已经是阿芙的干儿子了。家里没油,他牵着狗崽上街打酱油,正巧看见阿芙在一户人家门口打架。好像是那家女主人诓了阿芙工钱,还污蔑她勾引男人,阿芙把那对夫妻打得蓬头散发,屁滚尿流,一抬起头,正瞧见自己两个儿子站在人堆里。
阿芙整了整衣裳,又是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笑道:“出来打油?”
扶岚怔怔地点头。
阿芙在他掌心放了两个大钱,拍拍他脑袋,道:“去,买果子吃去。”
女人发起疯来,妖魔鬼怪都要退避三舍。这是扶岚那时候学会的道理。
不过阿芙知道狗崽被黑猫叼走,又偷沈大娘家里的母鸡和红烧肉之后并没有生气。大约是因为黑猫和扶岚在场,她只是笑了笑,温言告诉狗崽下不为例,明日去大娘家赔礼谢罪。狗崽素知自己亲娘的秉性,抖得跟个筛糠似的,黑猫还奇怪这小孩儿怎么打起摆子来了。
阿芙去倒了两盏茶,拉着扶岚的手问起他的来历来。扶岚一一都答了,打南疆来的,黑猫捡了他,他是一只猫妖,一路寻找神迹,前几日到的乌江。灯火下女人的眉眼融融,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扶岚莫名觉得,她长得像娘娘庙里的女娲像,只要在庙的乌沉沉的屋檐下,仿佛就是归家。
最后她问:“你们没地方去,要不要留在我家?沈大娘照顾狗崽不尽心,我不敢再烦扰她了。你们帮我看顾狗崽,往后只要我阿芙能吃上鸡屁股,你们一定有鸡腿吃。”
拜托两个妖怪看顾自己的孩子,天底下也只有阿芙敢这么干了。她是个胆大妄为惯了的女人,这并不是她这辈子干过最出格的事情。黑猫为了鸡鸭猪肉,一股脑全答应了,虽然照顾狗崽的活儿其实是落在了扶岚身上。
扶岚成了乌江最称职的姆妈。他学会了做米糊糊,炒青菜,包油渣饺子,做艾叶果子,帮狗崽洗尿湿的床单,洗狗崽弄得全是泥巴土灰的袄儿裤子。有时候还要打扫庭除,家里不大,一间茅屋做堂屋,一间茅屋是卧房,还有半间塌了墙的屋子做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