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沈丹熹重复着这个名字,眸中些许困惑,不知为何,她似乎隐约知晓他喊的是谁,知晓他喊的是哪一个“薇”。
没有哪一刻让她如现在这般,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之前所谓的一见钟情,怦然心动,都不是属于她的感情。
难怪她以前常常会觉困惑,常常会觉得割裂。
沈丹熹用尽全力地抗拒着这份强加于她的感情,手指紧紧握着剑柄,在几欲撕心裂肺的心疼中,催动剑气,旋转剑柄,用同样的手法在殷无觅心口绞碎出一个血洞。
殷无觅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飞速地流逝,心上的痛除了肉体上的,还有灵魂上的。他这一生颠沛流离,含冤受屈,完全活在了他人的戏耍当中,到最后还死在了自己心爱之人的手里。
他好恨啊。
昆仑,晟云台上。
契心石内第一根姻缘线从中崩断,湮灭无尘。
契心石为天道圣物,为世间姻缘基石,契心石内为历劫而生的世界与外界并不相通,时间流速也并不对等。
外界之人看不到契心石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契心石上浮现的姻缘线,姻缘线断开,说明他们那一世并未修成正果。
晟云台外环绕的云层之上,九公主云渺懒洋洋地靠在自己华丽的坐辇内,吃着仙侍为她剥好的坚果。
见契心石内姻缘线忽然崩断,她挑了挑细长的眉,早有所料一般笑道:“这进去才不到半日,便斩断一根姻缘线,我就说嘛,沈丹熹想要做的事,就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就算是纡尊降贵,去讨那一个低贱地魅的欢心,她最后不也讨到了么?等得到手之后发现他也不过如此,再回想自己曾经的付出,便开始觉得不值当起来,可不就很快厌烦了么?
下界前来昆仑的一路上,月老都在念叨昆仑神女的善变,他身为执掌姻缘的神,最看不得的就是这种反复无常,拿感情当儿戏之人。
但九公主却很能理解沈丹熹的所为,她纯粹是来看姐妹热闹的,沈丹熹先前来找月老打探解契之法,那般费尽心思都想要解契,九公主自然希望她能得偿所愿,对于她找的那个夫婿,九公主原本也看不上。
看到姻缘线断开,她高兴地抚了抚掌。
可惜,晟云台外没人应和她,叫九公主甚觉无趣。
昆仑三山四水十二楼之人的神情都颇有些复杂,一些人希望神女能够解契,一些人不希望她解契,众人将心思掩在腹中,转头小心地打量一眼昆仑君的神色。
昆仑君沈瑱面容沉静地坐于云端,只在姻缘线断开的那一瞬间眯了眯眼,眸中流露出些许不悦,但转瞬便又恢复如常,就连距他最近的宋献,都未能察觉到主君的情绪变化,其他人就更加窥探不出来了。
请契心石下界,是沈瑱迫于无奈,才顺从了神女的请求,同时,他亦想以此为契机化解沈丹熹心中的怨气,希望他们二人重归于好。
即便到了现在,沈瑱也不认为他们能够解契。
以前不是没有定了心契的仙神,因被漫长岁月磨灭了初心,而想要斩断姻缘解契的,可成功者寥寥。
想要解除心契并非那么容易。
更何况沈丹熹与殷无觅成契不过一个月,他们之间就更加谈不上时间磋磨的问题了,沈瑱尤还记得成亲之时,她那副欢欣雀跃的模样。
不过,入契心石前,殷无觅表现得那样坚定不移,没想到入内第一世便断了姻缘线,沈瑱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悦。
晟云台上寂阒无声,唯有契心石神光辉辉,其内剩余的八根姻缘红线灼灼生华。
契心石内。
殷无觅倒在血泊之中,至死都没能得到沈丹熹哪怕一丝一毫的信任,他含冤受屈,死不瞑目。
姻缘线的一方死亡,姻缘线崩断,周围的场景开始湮灭。
天色缓缓暗了下去,大片大片的竹叶被风卷上半空,山林在消失,圣地陷入幽深的黑暗中,矗立在圣地裂谷前的巍峨门楼也化作齑粉。
鸟妖的尖鸣声忽而消止,四周的族人也一个个化作光点消散。
沈丹熹愣了一下,丢下手中灵剑,转身朝散做光点的族人跑去,想要抓住他们,“阿爹,大祭司——”
他们消散得太快,让她抓了个空。整个世界都在崩坏,化为虚无,重新被斑斓的虹光覆盖,沈丹熹整个人都陷入虹光当中,同刚踏入契心石时一般,意识再次变得模糊,这一世的记忆开始缓慢地从她脑海里褪色消失。
嫁衣赤红的袖摆底下,露出手腕上缠绕的寄魂花刺青。
沈丹熹瞳孔微缩,心头灵光微闪,忽然想起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这短暂的灵光一闪已足够沈丹熹意识到,踏入契心石后,她的确会受到沈薇心境的影响,而且,因她本人在情爱一事上完全空白,这道情感正好填入她的空白当中,对她的影响还不小。
这强加于她身上的感情,会干扰她的决断,让她变得不像自己,从这一世经历便已叫她领教了不少。
若不是有漆饮光的介入,她恐怕已经稀里糊涂地和殷无觅拜了天地,修成正果了。
沈丹熹的意识越来越弱,她心知自己马上又要踏入新一世的轮回,这包裹住她的虹光就宛如孟婆那一碗浓汤,又会将她的记忆清洗得干干净净,怀揣着不属于她的情感走入下一世,让她重蹈覆辙。
可沈丹熹不甘心就这么一次次重蹈覆辙,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漆饮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