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六章
太子奶兄指使死士, 刺杀端王。
虽说锦衣卫在陈岩家中搜查到证据,立即封锁了消息,可是陈岩死的蹊跷, 陈家那么多人, 很难彻底封锁消息。
于是立即有人上书皇上,要求彻底惩处刺杀案的幕后真凶。
一时间,
幕后真凶, 这四字只差就贴在太子脑门上。
于是太子党不甘心就此背上此黑锅, 坐以待毙。
四月十二日清晨, 有一书生敲响登闻鼓之后, 将状纸放在地上,高呼三声,扬州百姓有冤, 随后一头撞死在登闻鼓的柱子上。
书生死意之绝, 全所未有, 据在场人描述,鲜血溅满四周。
情景之惨烈,乃是生平未曾见过。
于是书生的状纸即刻被送到了御前,这书生竟是状告端王, 在扬州大肆敛财,私开铁矿, 铸造兵器,蓄养私兵,种种罪状, 罄竹难书。
此消息几乎是在瞬间, 就在京城传开。
流言蜚语不禁止, 甚至还有人说端王迟迟未被惩处, 只因皇上包庇自己的亲儿子。
又有人在京城中宣扬扬州流民之惨状,路有饿殍,端王私开之铁矿中,竟发现数千具尸体,皆是因为采矿而死去的流民。
流言越传越是夸大,端王的名声,一时臭不可闻,人人唾弃。
只是后来流言竟还涉及到永隆帝,说皇帝纵容自己的儿子,端王害了这么多性命,居然到现在还没被绳之以法。
事关皇帝,锦衣卫立即出动,全城搜捕。
胆敢非议皇帝者,一概抓捕,绝无纵容。
只是就在锦衣卫大肆抓捕的时候,普通人自然是被恫吓住,可谁知这反而激起了更大的反抗。
京城内,最为繁华的前门大街,往来行人如织。
一行锦衣卫急行而过,从一个驿馆中抓捕出一个人,将此押送。
外面一个千户卑恭站在一辆马车里,低声道:“大人,此人乃是近期从扬州到京城的书生,只是未曾发现其可疑之处,据说他姐夫乃是金吾卫的副指挥使。”
“怎么,不可疑就不能抓?宁抓错,勿放过。”
马车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侧脸,只听他语气闲散道:“现在这些扬州士子闹事,老子管他什么指挥使不指挥使,但凡有嫌疑,只管抓便是。”
说话间,突然对面的酒楼的房顶上,突然出现一个人。
他高呼道:“皇天不公,乌云蔽日,上苍没有好生之德,上万流民惨死扬州,至今却无处讨得公道,端王残暴,苍生何辜,苍生何辜啊!!”
此人一身书生打扮,站在屋顶上踉踉跄跄。
此时竟刮起了一阵狂风,书生悲怆而又带着哭腔的吼声,吸引了街道上所有人的视线,所有人看着他像是一片残叶般,在狂风中被吹的几乎要落下屋顶。
书生的长袍被吹的飞起,他的脚下不稳,险些要摔下来。
底下行人纷纷惊呼。
马车里的人已经跳了下来,正是傅柏林。
他抬头望着此人,立即怒吼道:“快,给我把他拿下。”
书生嘴里的高呼声,被狂风送的更远,仿佛响彻了半个京城。
锦衣卫立即攀附墙壁,瞬间,便有人逼近了书生。
书生再次高呼一句:“端王残暴,苍生何辜。”
喊完,他竟从屋顶一跃而下。
‘砰’一声巨响,空中的那片残影,结结实实落在地上,响彻在所有人的心头。
落地的人,周身都是鲜血,口吐血沫。
这人落地后,未能立即死去,身体在地上不停颤抖。
嘴唇轻轻张合,仿佛还有未说尽的话,想要再次说给这个世界。
如此凄厉壮烈的一幕,彻底震撼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若是说那日一头撞死在登闻鼓前的书生,只有寥寥数人看见他的死,今日死在这里的书生,却有成百上千人,亲眼看着从屋顶上,奋不顾身的一跃而下。
这般悍不畏死的姿态,叫人太过震撼之余。
也会引人深思,扬州流民之事,到底有多凄惨。
能让这些士子一个接一个,如此赴死。
巧合的是,沈绛此刻就站在不远处的一家绸缎庄子前,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在高呼之后,愤然跃下。
身侧路人惊呼不断,唯有她沉默望着。
脑海中似乎一下回到了那日,她遇到那个进京告状的扬州书生。
他也是如同这般,明知是死,亦不为惧。
“小姐,小姐。”阿鸢被吓得脸色苍白,却一见,身侧的沈绛,犹如被魇住,急忙大声喊她。
好几声之后,沈绛才彻底被喊回神。
阿鸢带着哭腔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沈绛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她摇头,想表示没事。
可真的没事吗?
当初她亲赴扬州,与三公子一起,彻查扬州流民案,他们经历九死一生,终于将证据带了回来。
可是事到如今,那些证据依旧还安置在都察院的库房中。
谁给那些无辜枉死的流民,一个真正的交代。
直至今日,她亲眼看着这个人从眼前一跃而下,他是在用死在抗衡,抗衡无上权势,他想要用死去驱散头顶这片天空的乌云。
他的死能得到该有的意义吗?
沈绛望着眼前,心头澎湃竟久久无法停息。
不远处傅柏林正在咆哮,本以为这次任务,只不过是抓捕一个可疑书生,可是居然有此事发生。
一个文弱书生,当着锦衣卫的面儿,做出这样的事情。
锦衣卫的脸面都被踩在了地上。
“把尸体给老子赶紧移走。”傅柏林面色铁青,指挥底下的锦衣卫将尸体移走。
平日锦衣卫办差,周围的人恨不得立即跑的远远,哪还敢留在原地围观。
可是今日,大家纷纷驻足望着这里。
甚至有人脸上露出了同情之色。
此事几乎让扬州流民案,彻底轰动京城。
接二连三的扬州士子甘愿赴死,只恳求皇上彻惩幕后真凶。
以死为谏,足够震撼。
*
都察院。
谢珣并未像往常一样,在值房内处理公务,而是站在庭院里,看着墙壁上的爬山藤,这藤也不知是何人栽种在此处,如今茂密繁盛。
春日里新芽刚出,只见浅绿青葱一片。
待到了盛夏之时,铺天盖地,泛着墨色的绿意覆盖墙壁,远远瞧着,便觉得清凉。
不知多久,一串脚步声匆匆而过。
一个身着御史官袍的人,走到谢珣身边。
此人一抬头,竟颇为几分眼熟。
陈秋一路小跑过来,额头上密布着细汗,他低声道:“大人,刚才在前门大街上,又有一个书生从屋顶一跃而下,口中高呼……”
他顿了下,左右扭头看了几眼,这才压低声音说:“皇天不公,端王残暴,苍生何辜。”
原来这个陈秋便是京兆府原本的通判陈秋。
谢珣调任都察院,成为佥都御史之后,便将陈秋调到都察院当御史。
陈秋此人办事牢靠,心思缜密,以前在京兆府郁郁不得志,也只是因为朝中无人罢了。
得了谢珣的知遇之恩,他早已将谢珣视作自己的恩人。
一心为他办事。
谢珣听到这个消息,微掀嘴角:“又一个。”
充满嘲弄的意思。
陈秋再次朝左右看了看,都察院也不是铁板一块,他说话间也需要小心。
“这次是因为锦衣卫抓了一个从扬州来的书生,此人只是有嫌疑而已。谁知人刚抓到街上,就有另外一个书生爬到屋顶,没等锦衣卫再次抓人。这个书生说了这几句话,就从屋顶跳下,血溅当场。”
对于此事,谢珣倒也并未觉得意外。
端王接二连三对付太子,先前更是利用尚宝清一事,离间太子与皇上。
如今尚宝清死了,太子一腔孤愤,正无处发泄。
紧接着就是端王被遇刺,从太子奶兄陈岩家中查到了刺杀的罪证。
泥菩萨还有三分气性,更何况是太子。
果然,太子一系一出手,倒也是不同凡响。
一人撞死在登闻鼓下,一人从屋顶一跃而下,两剂猛药下去,端王一派,只怕此时已经开始焦头烂额。
如今只看皇上该如何处置。
太子有刺杀亲兄弟的嫌疑,端王则是有残害百姓的嫌疑。
最有资格问鼎皇位的,居然都是此等德行,只怕朝中诸多臣工私底下都已是议论不休。
“扬州案一直压在咱们都察院,外面也有流言,说您…也在包庇端王殿下,”陈秋想了想,还是直言此事。
毕竟他若是不说,万一殿下真的有所不察,到时候牵累殿下。
谢珣轻应了声,意思是知道了。
许久,他突然问:“你觉得太子殿下和端王如何?”
陈秋瞪大双眼,这是什么意思?
“此事只怕连皇上心中都没有定数,”谢珣轻声一笑,他转身道:“走吧,咱们再去见见张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