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安伯府位于城东的永定巷, 附近府宅占地面积都不小,皆是当朝勋贵世家。
一大清早,门口来了个马车。
很快, 赶车的年轻男子, 将马车停下后,敲响了大门。
昌安伯府的奴仆过来开门, 见着是个陌生人, 问道:“你是谁?可有拜访的名帖?”
“没有名帖,你只管去说禀告贵宅管事的夫人,沈家三姑娘前来拜访。”原来敲门的人是卓定,他浑身一股习武之人的彪悍气, 腰间还别着刀。
这仆从原先还一愣, 什么沈家三姑娘,听也没听说过啊。
难不成又是哪个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主要是他瞧着门口那辆马车,实在是低调, 什么华丽的装饰都没有。
直到卓定说:“还不快去。”
门房仆从一愣,转身往里走,突然想起这个沈家三姑娘,该不会就是这几日将整个京城都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位长平侯府三姑娘吧。
于是门房再不敢耽误, 赶紧前去禀告。
如今昌安伯府当家的夫人,正是楚凛的母亲邱氏。
邱氏听闻,险些惊得将手中的账册掉在地上, 这会儿她正跟家里的管事对账呢。
“去把大少奶奶请过去, 让她先探探对方的口风。”邱氏想了下,还是让人将大儿媳妇先请了过来。
待大儿媳妇乔氏到的时候, 邱氏立即说道:“沈家三姑娘此时就在门外, 我听闻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宫中养伤, 没想到如今放了出来。老爷说了,皇上对他们沈家态度依旧不明朗,但是这个沈家三姑娘却是万万不能再要。”
“她一个姑娘家就敢闯金銮殿,这种彪悍、不知礼教的儿媳妇,我们昌安伯府可不会要。”
乔氏听着,回道:“是,母亲。”
不过乔氏低声说:“如今小叔还未回来,咱们何必要这时候着急退婚呢。”
“凛儿外出游学,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邱氏毫不犹豫说道。
谎言说了一千遍之后,似乎连自己都欺骗到底。
楚凛自打与那个平民之女私奔之后,已有大半年未归,楚家也派人出去找,只是一直未能找到,只得放弃了。
家中长辈一直觉得,楚凛早晚会回来的,他与那个私奔女子不会长久。
乔氏脸上不显,却心底对于婆母过于偏宠二儿子,有些不满。如今二儿子的未婚妻找上门来,婆母还让她先去处理。
邱氏问道:“可是这位沈姑娘今日前来,是来干嘛?”
“还能干嘛,如今她这名声坏成这般,谁家敢要这样的儿媳妇。她定是来求情的,所以你将她打发了就是,至于退婚的事情。你说的是,信物还在凛儿”
于是乔氏带着一肚子的不乐意,去往前厅。
沈绛已被请到前厅坐下,原本沈殊音想要陪她一同前往,如今爹爹不在,她是沈绛的姐姐,是应该当家作主的人。
可沈绛听阿鸢说,那日昌安伯府来的时候,说话极不客气。
言语之间,居然还拿沈殊音和离之事,嚼舌根。
虽然安国公府不会主动对外说起,沈殊音和方定修和离的细节,可那日她们在沈府近乎是大闹了一场。
之后还把徐氏的侄子又送去了京兆府,京城里勋贵人家多多少少还是了解。
自然有人也会觉得这是沈殊音的错,不管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脸面,哪有将婆家的脸面踩到脚底下。
今日沈绛没打算,让沈殊音再替她来受昌安伯府的冷眼。
况且没大姐姐在此,她处理这件事,也能快刀斩乱麻。
乔氏过来,刚跨过门槛,就瞧见坐在椅子上的姑娘,一身浅蓝色留仙裙,腰身是同色绣水波纹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细的如三月春上迎风摇摆的柳枝。
“沈姑娘。”乔氏轻唤了一声。
就见原本垂眸的人,抬起头,转过来。
乔氏心底当即被惊了下,更准确,应该是惊艳。
如此姿容,便是寻遍整个京城,也再找不出第二人。难怪都说沈家女绝色,一个沈殊音未嫁之前,便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至于那个庶出的沈芙绫,乔氏也在宴会上见过,是个美人。
没想到自家小叔子这个未婚妻,居然容色绝丽,犹胜两个姐姐。
乔氏冷不丁心底发笑,都说男子最是看中皮囊,她那个小叔偏偏背道而行,放着这样的国色天香不要,偏偏喜欢那样寡淡的青菜豆腐。
不过也是,这个沈家三姑娘自小被养在老家衢州,未曾在京城露过面。
乔氏看了眼周围,轻笑道:“怎么也不上茶,倒是怠慢了沈姑娘,还望沈姑娘见谅。”
“无妨,反正这是你们昌安伯府一贯的礼数问题。”沈绛望向她,神色更加淡然。
乔氏:“你……”
她没想到,这小姑娘倒是挺伶牙俐齿。
乔氏在高背椅上,调整坐姿,伸手抚了下发鬓,余光撇向对面沈绛。
却发现她依旧不为所动。
两人有意无意保持沉默,谁都没主动开口。
直到乔氏憋不住问道:“不知沈姑娘到访,所为何事?”
沈绛抬头望着乔氏:“不知道您是哪位?”
乔氏:“……”
这一句话险些叫她气得当场起身离开。
可一想到婆母的叮嘱,乔氏还是耐着性子说:“说来沈姑娘一直生活在衢州,从未来过京城,自然是不认识我。”
乔氏语调微扬,透着一股得意。
话语中都在强调,沈绛不过是个从乡下来的不知礼数的姑娘。
乔氏没在开口,她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就听身侧丫鬟,在她的暗示下,清了清嗓子,说道:“沈姑娘,咱们少夫人,是大少爷的嫡妻,也就是昌安伯府的大少奶奶。”
“所以大少奶奶,可以当家作主吗?”沈绛并未在意这些头衔。
乔氏刚装起来的气势,险些被破局。
许久,她冷嗤一声:“当然可以。”
“那我与楚凛解除婚约,大少奶奶也能做这个主?”沈绛不紧不慢问道。
乔氏不禁露出错愕的表情。
原本婆母还担心,人家沈家死赖着不退婚,谁知这个沈姑娘居然自个上门,退婚来了。
“若是大少奶奶做不了主,就去请个做得了主的人来吧。”
沈绛望着乔氏,语调平静。
乔氏脸颊微抽,这才发觉两人一番话,她竟丝毫没占到上风。
“沈姑娘,我可没听说过姑娘家主动提退婚的事情,”乔氏忍不住开始数落,她柳眉挑起:“沈家莫非连个长辈都找不到了。”
沈绛本不想把事情做的太过分,毕竟相较于方家,他们是想要害大姐姐。
她与楚凛从来便不是一路人,趁早解除婚约,对两人皆是解脱。
于是她将怀中的东西,拿了出来,举在半空中,让乔氏看了个清楚。
乔氏自然也看见她手中所持物件,不由皱眉:“这是何物?”
“果然大少奶奶不是能做主的人,连这个东西都不认得。”沈绛语气淡然道,她说:“所以您还是直接去请伯夫人出来吧。”
乔氏皱眉:“沈姑娘,你若还是这般不知礼数,可就别怪我说话不客气了。沈姑娘如今的名声,本就拖累了我们伯府。你今日所作所为,再传扬出去,别说在京城找婆家,便是天底下都没有敢娶你的男人。”
“这是我与楚凛的定亲玉佩,原本我与他每人手持一枚,如今他的玉佩却在我手中,你说说看,我是怎么得到的?”
乔氏瞪大双眼。
她这才发现,沈绛此番前来,绝不是来求饶,她是真的来退婚。
为何小叔的玉佩,会在她手中?
乔氏大吃一惊:“你到底对小叔做了什么?”
“你应该问,楚凛到底做什么?”沈绛望着她,不紧不慢道。
*
邱氏得到大儿媳妇派人送来的消息,竟说沈家三姑娘手中,有楚凛的定亲信物。
于是她再也顾不得别的,带着丫鬟急匆匆赶来。
待一到了前厅,邱氏刚到门口,就看见里面坐着的姑娘,说起来沈家和楚家的这门婚事,还是当年自家老太太给定下的。
当初沈作明贵为长平侯,他手握兵权,沈家更是如日中天。
人人都赞,楚凛打小就定了门好亲事。
可眼见他起高楼,却也眼见他楼塌了。
沈家出事之后,楚家就一直想着解除这桩婚事,只是当时沈殊音还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媳妇,所以楚家便按捺着,没有立即行动。
后来沈殊音与方定修和离的消息传出来,邱氏便再也忍不住,想要立即解除这桩婚事。
“你怎么会有这枚玉佩?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邱氏看着沈绛此刻,还拿在手里把玩的玉佩,脸上露出焦急。
沈绛抬起头,望着这位夫人。
原本若是没有意外,她本该是这家的儿媳妇?
沈绛竟有些庆幸,有时候人生的磨难,并非一无是处,最起码能教会你识别,身边的这些究竟是人还是狗。
“夫人,你应该想想你儿子做了什么?”沈绛拿着玉佩的手,轻轻往后一躲,避开了邱氏的手。
邱氏瞪着她:“我儿聪敏好学,连国子监的先生都夸赞。如今他只是游学在外。”
“带着一个年轻女子游学在外,还为了给这个女子治病,将自己定亲信物卖了别人。您确实他是游学,不是私奔?”
邱氏和乔氏两人,俱是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沈绛一个外人,居然比她们懂的还要多。
邱氏指着她的鼻尖,怒斥道:“不可能,我儿绝不是那样的人。”
“若他不是那样的人,这枚玉佩又如何会落在我手中?”沈绛轻抚着玉佩上的丝绦,这是她阿娘当年亲手编上的。
只可惜,却所托非人。
沈绛淡然道:“我今日前来,只为一件事,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