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的是假扮成斯嘉丽的舒棠,正在趴在神座上发呆。
画面很奇怪,像是爱情电影里的公主,跑到了什么诡吊的中洲国式民俗片场。
可是你看,有人在意神像后面坐着的是神,还是斯嘉丽么?
舒棠在神座上翻了个身,开始抠手指头——
才分开了几个小时,她就突然很想他了。
等到外面的人都走完了,舒棠刚刚想要活动一下筋骨,就听见了贺白慈的声音。
舒棠刚刚要坐起来——
然后贺白慈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舒棠又立马把伸出去的腿缩回去了。
是的,贺白慈一直在拍节目,她只知道庄园后面被家里封锁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作为神侍,她和平日里一样来上香、换贡品。
舒棠以为贺白慈会在神面前忏悔。
一直到舒棠听见了她是在神面前抱怨,抱怨对象是舒棠之后,又是那一套玷污神的言论,语气格外谴责。
舒棠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刷地打开了帘子。
贺白慈显然吓了一跳,表情像是大白天见了鬼,“你你你你竟敢……”
她太震惊,因为在她心里,舒棠的行为简直要叫天雷把她劈个十回都不够。
贺白慈想把舒棠抓下来,但是舒棠往里面一缩,贺白慈又不敢自己爬上去,顿时气得头顶冒烟。
舒棠得意地在神座上晃着高跟鞋,表情十分挑衅。
但是今天的贺白慈,好像终于从前段时间那种被爱豆塌方狠狠打击到的状态回过神来了,震惊跳脚之后,竟然冷静下来了。
贺白慈坐了回去,倒是没有再跪下了,而是冷冷地看着舒棠。
她看向了袅袅升起的烟雾,
“你应该知道七百年前,神因为浊气侵蚀神志陷入沉睡的事吧?”
“百年之内,神就会被浊气再次吞噬神志,你要是跟在他身边,也许一百年以后,你就会死在浊气吞噬的神手上。”
舒棠似乎有点不可思议,“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人只能活一百年呢?”
贺白慈被噎住了,因为好像也是这样的,况且贺白慈也不相信神会真的喜欢人类,让舒棠长生,所以贺白慈只好换了一个角度规劝舒棠:
“神拥有无穷的力量,那你又能给神什么呢?”
“我们贺家不一样,我们从出生起的使命就是侍奉神。你不知道我们可以为神做到什么地步……”
舒棠:不好意思,她好像不仅知道了,还亲眼目睹了呢。
贺白慈继续道:
“神不出百年,神志就会被浊气吞噬殆尽,届时神就需要大量的浊气供养。神会失去记忆,没有浊气吸食就会发狂,那时候你又应该怎么办?你又能给神什么呢?”
中洲国不止出现过一位神明,而被浊气吞噬神志的神明,就会成为堕神、邪神,就不需要还愿、神力了,只需要浊气供奉。
而浊气来自于什么呢?
恶。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的可信度,贺白慈直接抽出了一把刀,舒棠以为她要割腕,吓得站起来了,结果发现——她就是在自己的手心割了一道的。
再浇灌在了香灰上——以血供奉,就是最浓郁的浊气。
贺白慈这是在洋洋得意地质问舒棠:我们可以,你可以么?
舒棠声音很轻,问道,“你知道,浊气会让神觉得痛么?”
——会腐蚀他的鱼尾,让人鱼在潮汐之夜,在那个阁楼的地板上痛苦地呻吟;会侵蚀他的神志,让他忘记很多事,让神失去自我,连小儿都可以戏弄。
不是说很爱他么?
你知道他会痛么?
贺白慈大声反驳道:“我们愿意为神献上一切,只要神需要。”
舒棠感觉到了自己心中愤怒的小火苗在燃烧,烧得她眼睛通红一片。
她想起了被仇人愚弄的神明,想起了不得不雕刻仇人的名字,以防止自己忘记的神明,走到半路,忘记回家的路的神明……他们就是想要神变成那个样子,然后就可以掌控、愚弄神。
舒棠愤怒过后,她却不傻,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你们为什么这么相信神百年内就会被浊气吞噬?”
贺白慈似是而非道,“这是神的宿命,被浊气侵蚀的神明,都会走向堕神。”
舒棠直接跳下来,把东西给一脚踢翻了。
——狗屁的宿命。
“我不会让他被浊气吞噬,不会让他成为邪神的,不会有那一天的。”
舒棠:我不是空气净化器么?我才不会让神走向那样的结局。
舒棠跑出了神庙,突然间很想、很想见到他。
可是看着黑气弥漫、大雨飘落的天边,舒棠又不想去给神添乱。
她有些低落地想回去重新回到神座上,乖乖地等着神回来,就听见了祝延的声音,“亲爱的。”
她一转身,就看见了大雨的廊下,站着的神明。
其实神一进入神庙,舒棠就发现他的衣服换了,是一种很古老的样式的深红色宽袍大袖,有着繁复的、海浪的刺绣,衣摆很长,但是飘在半空中,不会挨到地面。
古中洲国,红色不仅用于婚庆,在隆重的祭祀、典礼上,也往往用红色。
舒棠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
神明似乎发现了她突然间像是一只很黏人的猫,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神明还是从善如流地将她提溜起来,朝着神庙里飘了进去。
舒棠问道,“都好了么?”
神顿了顿,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却说,“都结束了。”
神其实心情很不好。
因为贺家豢养了很多海怪、竟然还从古书找到了制造浊气的办法,他们想要做的事,比神一开始的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
他们将神迎回来,不仅想要让神只庇护他们一家,还想要喂养一只独属于贺家的,邪神。只要长长久久地用浊气供奉邪神,贺家永葆千秋万代不是问题。
然而供养一座邪神,会制造多少恶呢?
神明无法忍受这浓郁得难以化开的恶欲,浑身散发着厌世又暴戾的气息,可是看见了舒棠,就像是浑身的尖刺都软化了。
神恢复了平静。
神说,“亲爱的,我问出来了一件事。”
舒棠:?
神提溜着她飘到了神座前的香案前。
贺白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神直接将香案劈开,地砖也一齐被唐刀斩断。
整齐的地砖被掀起。
下面是一排的罐子。
打开一看,全都是浊气滔天的血灰。
舒棠震惊了。
她看向了神的鱼尾,捏紧了手心。
——原来他们很早以前就开始,谋算着将神供养成一尊邪神;也很早以前,就开始制造“恶”了。
以浊气供奉,神身上的浊气怎么会消散呢?
七百年醒来后的神太虚弱了,大部分时间都藏在神像里面沉睡,清醒的时间极少。
神可以杀了贺海翔,可以换一代又一代的家主。可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邪神,神留下了贺家,借助着神力维持清醒。
神厌世、避世,活着仅仅是为了不为世间增添浩劫。
可是神明也看不透这人心,原来贺家在神沉睡后的七百年里,就日日供奉着浊气——直到一场海啸将神像卷走。
神在这座香案前,看见了许多许多——
几百年前贺家的老爷子在神庙里埋下了第一个血罐子,老爷子说:
“既然是神的宿命,不如提前让神结束煎熬。”
几十年前的贺家家主,在香案前说:
“神不再回应我们了,生意不比从前好了,多加几罐子吧。”
十年前的贺英基,在香案前说:
“我们一定要重新迎回神。”
不久前的贺白慈说:
“神,我们可以为您做一切。”
……
地板一寸寸地开裂,那些血罐子一瓶瓶地炸裂开来。
噼里啪啦的声音里。
神提溜起了舒棠。
神明衣摆拂过的每一个角落,都陡然燃烧起来了大火,大火蚕食了帷幔、包裹起来了那座漂亮的神座、席卷了高高的木梁。
神竟然还在笑,是那种充满了毁灭欲的笑意。
神烧了自己的神庙、毁了自己的神座,从此不再做那个神坛上的神,神想做祝延。
暴雨也浇不灭这莫名而起的天火,它会将贺家的一切野心、深埋地下的罪恶全都烧干净。
神明和她一起走过了焚烧过的神庙,走过了残垣断壁,漂亮的绿色裙子和神明红色的深袖宽袍在的大火边溜走。
舒棠有时候真的觉得神真是个疯子啊。
——比方说现在火焰在燃烧,噼啪作响。
在烧红了一片的大火里,深红色宽袍大袖的神明突然间低下头,吻了她。
然后一边吻一边笑。
舒棠:?
舒棠:亲爱的,虽然很刺激,但是再不走,我们就要殉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