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第二天傍晚准时来了夏家,他上一次登门,还是四五年前,他跟夏余的关系处在一种外人看着很暧昧的氛围里,夏津虽然没有多待见他,却也没阻止夏余跟他交往。
几年不至,夏家的变化并不大,院子里流水淙淙,香樟树高大繁茂,建筑的主体已经有了年岁,门窗廊柱上雕着繁复的雕花,里面是彩绘的玻璃穹顶。
时光经过此处,似乎都会格外缓慢一点,冬日的阳光一寸一寸爬上灰色的石墙,空气里隐隐涌动着淡而雅致的梅花香气。
夏余就是在这座老宅里长大的。
陆昭踏上台阶的时候,脑海里想起他第一次在这座宅邸里见到夏余的场景。
夏余当时蹲在桂花树下拍照,穿着姜黄色的毛衣,头上还黏着一片落叶。
他走了过去,想跟夏余打个招呼,却像是吓到了夏余。
夏余回头看见他,身子一个激灵,手里的相机都没拿稳,掉了下来,却又被他稳稳接住。
夏余有点傻乎乎地仰着头看他,但秋日的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夏余脸上,他的眼睛被晕成了暖褐色,小巧精致的脸,白皙无暇,像巧夺天工的人偶睁开了眼。
陆昭表面云淡风轻,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他在那一刻被惊艳了一秒。
他跟夏余明明有过这样好的开局,无论是图书馆的初遇,还是花园里的再遇,都像童话故事的开头。 。
夏津和夏余的父母还在外旅游,根本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家里现在只有夏津。
管家把陆昭一路引到了练武场门口,然后鞠了一躬就退开了。
夏津在里面等他,练武场一整面都是落地窗,光照明亮,木质的地板也有了年月,踏上去并不觉得冰凉。
夏津站在练武室中间,穿着宽松的白色练习服,身上带着护具,等陆昭走过来,他把另一套护具扔给了陆昭。
他对陆昭说,“跟我打一架,就像以前那样,不用让我。我想来想去,动武虽然不体面,但不揍你一顿,我还是很难咽得下这口气。”
陆昭也不惊讶。
夏津约他在练武场见面,他就猜到了,他有条不紊地缠上了缠手带。
“好。” 。
夏余抱着薯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跟许詹反正也没地方要去,这几天都还留在这个温泉山庄里。
陆昭这几天格外安静,一直没联系他,他也克制着不去找陆昭,但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像踩在漂泊无依的云上,随时都可能跌落下去。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他起床开始,右眼皮就跳个不停。
他甚至忍不住问许詹,“你说陆昭不会被我哥套麻袋了吧?”
许詹一只手撑着脸,在桌上写教案,他这几天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又变回平时温和冷静的样子。
他知道夏余硬是一直留在这儿,也是怕他一个人难过会乱想,就想多陪陪他,但他扫了夏余一眼,只见夏余脸都皱在一起了,无精打采地趴在沙发上。
“不至于吧,法治社会,你哥可能真的很想这么做,但为了公司的股价也不会的。”许詹冷静道。
夏余当然也知道。
他又往后一仰,“那你说陆昭那个狗脾气会不会跟我哥吵架啊,他应该不敢吧,但他要是真的吵了,我立刻就去削他。”
许詹无声笑了下。
夏余纠结的样子可怜又可爱,可他想,也不能说夏余都是痛苦,起码这一刻,为他针锋相对的两个男人,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
夏津跟陆昭之间的气氛其实并没有那么剑弩拔张。
打了一架后,夏津冷静多了,他出了一身的汗,头发都汗湿在脸上,运动后分泌的多巴胺,让他心头的郁气稍稍减弱了一点。
他靠坐在墙上,跟陆昭说起了夏余小时候的事情。
“我练散打的时候,夏余也嚷嚷着要跟着学,但练了三天就鬼哭狼嚎,哭哭啼啼说什么都不肯了。我当时看他这娇娇气气的样子,心里就想这以后可怎么办啊,一个男孩子这么怕疼,又不能吃苦,也受不得委屈,哪个小姑娘倒了大霉才会看上他。可我说归说,根本又舍不得锻炼他,陪他去游乐园,陪他练字,带他旅游。有什么办法呢,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出生的时候,我妈身体不太好,家里的大人其实顾不太上他,都是佣人在照顾,我那时候也很小,就经常去陪他,看他小小的一团,睡在摇篮里,话都不会说,眼睛都不怎么睁得开,就像个小傻子。可这个小傻子是我唯一的弟弟。”
是他在世界上,最重要的家人之一。
在他眼皮子底下,从路都走不稳的婴儿变成向他飞奔而来的青年。
陆昭沉默地听着。
夏津停了一会儿,又冷冷道,“所以你知道我几年前多想弄死你吗,夏余飞去国外找你,他那阵子本来身体就虚,等了你大半晚上进了医院,我赶过去在医院看见你,恨不得直接在你身上开上几枪。”
没办法,他天生护短。
即使知道当时陆昭不算全责,他还是气得心都在滴血。
他声音里透着一股憎恶,“你也是够不要脸的,当时你在医院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你会离夏余远远的,祝夏余早觅良人。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从前夏余缠着你是他不对,他也受到惩罚了,可你现在又跑来说你爱他,你把夏余当什么?他受的罪又算什么?你凭什么觍着脸说还想跟他在一起。”
陆昭无可辩驳。
因为他也曾千百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他艰难地从地板上坐起身,双腿分开,腰背笔直,端正地跪坐在夏津面前。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取得你们的原谅,如果我是你,我会比你还要独裁,决不允许弟弟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我也知道我给过夏余很多伤害,让夏余痛苦到无法面对。对你们来说,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比我值得,只要不是跟我在一起,夏余选择谁你们都不会干涉。”
夏津嗤笑了一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但陆昭又说,“可夏余顺过你的心意,跟许詹结了婚,这段婚姻幸福吗?”
夏津脸色冷了下来。
陆昭平静地与他对视。
“他这段婚姻我不能去评价,许詹也许是个好人,但不是他的爱人。”陆昭说,“夏余就算有一天再跟别的人恋爱,也许能修成正果,也许会再受一次伤害,这件事谁也无法保证。”
夏津忍不住讽刺道,“跟你就不会吗?”
“我不会,虽然我知道你不相信,”陆昭说,“但是在夏余的追求者里,我的风险性一定是相对低的,我失去过他,我被自己的后悔折磨崩溃过,我也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我清楚地知道我爱他,知道他对我有多珍贵。我给夏余的那份婚前协议,我知道他不在意,他随性又浪漫,对金钱不屑一顾,但我想你能明白,这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我那份协议是发自内心,想跟他白头偕老,如果有一天夏余想离开我,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