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夜露白、秋霜寒浅,案上烛台只余一点残灯。
温瀛早已歇了笔,一手枕在脑后,腿上盖着凌祈宴叫人用银狐皮给他做的毛褥子,安静靠着舍壁,另一只手中握着那枚翡翠扳指,举高至眼前,凝神看着,细细摩挲。
周遭不时有各样的声音响起,最后一夜,有人酣然入梦,有人痛哭嚎啕,亦有人癫狂大笑,状若疯癫。
唯温瀛的心绪前所未有的平静,恍若隔离在那些声音之外,放空的神思里唯一惦念着的,仅那一人。
申时末,凌祈宴自宫中出来,前两日中秋,他进宫吃了家宴,在宁寿宫宿了两宿,今日才得太后放出宫。
坐在车中闭目养神时,想起今日已是秋闱最后一场的最后一日,那穷秀才该回来了,凌祈宴的心念不由一动。
可怜的穷秀才,连中秋都是在考场上过的。
“停车。”
凌祈宴的声音自车内传出,略一顿,又吩咐道:“去贡院。”
酉时三刻,钟鼓声响后,贡院大门终于大开。
考生陆续出来,大多数的人都已疲惫不堪,有浑浑噩噩如游魂一般,被人搀扶着走的,更有出了贡院就直接瘫倒在地,不省人事的。
毓王府的马车停在对面街边,凌祈宴靠着车窗,漫不经心地瞧着众生百态,直到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出贡院大门。
温瀛依旧是人群中最出众的那一个,他面上虽有疲色,始终神态从容、步伐稳健,不露半分怯弱之态。
凌祈宴一手支着头,嘴角噙着笑看着他慢慢走近,像是在欣赏什么赏心悦目的珍品宝物。
温瀛走至车边,抬眸望向车中模样慵懒、眼眸含笑盯着他的凌祈宴,市井灯火笼罩中,毓王殿下不再似那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他的身上,也似有了烟火气。
“学生给殿下请安。”
温瀛垂下眼,压下心头翻涌起的情绪,黯哑嗓音中藏着不露声色的悸动。
凌祈宴未有所觉,笑问他:“穷秀才,考得好么?”
“托了殿下的福。”
“能取中解元吗?”
“当如殿下所愿。”
凌祈宴就喜欢他这样的自信,满意地勾勾手指:“上车吧。”
温瀛坐进车里,凌祈宴似已全然忘了前几日还在与他生气,抬手在他消瘦了些的脸上揉了一把,啧啧有声:“真可怜,才这么几日,就瘦了一圈了,这些日子是不是既没吃好,也没睡好?回去本王给你好好补补。”
温瀛由着他做乱的爪子在自己脸上胡乱摸,低声与他谢恩。
凌祈宴恣意畅快的笑声就在耳边,叫他心中一片柔软。
回到王府,凌祈宴留人在一块用了晚膳,期间眼珠子不时在温瀛脸上身上乱转,既觉得他养眼,又有些嫌弃他几日没沐身脏兮兮的模样,一用完膳,就赶着温瀛去梳洗。
但没让人走,吩咐了江林带温瀛去他自己用的浴池。
凌祈宴确实有些洁癖,他沐身的这浴池从不给外人用,今次还是头一回,大方让了别人进去。
江林暗暗感叹温瀛的受宠程度,这小子都将殿下那样了,殿下还这般宠爱纵容着他,这可当真是出人意料得很。
这若是个女郎,只怕要成他们这王府里的正经主子。
不过嘛,若是女郎,哪能以下犯上欺负了殿下,说不得殿下就是喜欢这样与众不同的。
江林胡思乱想着,叫人将温瀛领进了浴房里,温瀛面上并无半分受宠若惊的紧张和不适,从容脱下衣衫,坐进浴池里,闭起眼,放松心神。
屋中,凌祈宴盘腿坐在榻上喝茶,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冒出一堆念头来,茶喝到一半,江林回来,与他说那穷秀才已经在沐身了,没叫人进去帮忙擦背,让了人都出来。
“你让人怠慢他了?”
江林赶忙道:“奴婢不敢。”
凌祈宴搁下茶盏,舔了舔唇:“……本王去看看。”
温瀛安静坐在浴池中,双目微阖,一动不动。
听到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
凌祈宴站在浴池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池中人。
就见他湿漉的长发披散着,赤裸着上半身露出宽阔肩膀,其上还滚着水珠,热气蒸腾中,他的表情有些看不清,但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此刻正迎视着自己打量的目光。
平静表象中,又似藏着一泓将要煮沸的深潭,滚烫炙人。
凌祈宴忽然觉得,这小子看自己的眼神,好似要将自己衣裳扒开、吞吃入腹一般,那个乱七八糟的夜晚,他虽醉得神志不清,但他记得,那时温瀛看他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凌祈宴有些不高兴。
这小子竟还敢打他的主意,真真狗胆包天。
毓王殿下一不高兴就想踹人,他踢掉鞋袜,伸脚进池中去弄温瀛的肩膀,呵斥道:“你给本王老实些,听到了没?”
温瀛看着他,目光落到他从自己肩膀揉到锁骨处的圆润脚趾上,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一步。
凌祈宴下意识地跟着往前,脚下一滑,一声惊呼后,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朝前栽进了浴池中。
温瀛双手将他接住。
凌祈宴栽倒进他怀中,水花四溅。
“你做什么!”
凌祈宴浑身湿透,被浇了满面水,眼中勃然涌起怒意:“你敢戏弄本王!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