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宋先生……不好对付啊!”郑鸿逵心中默念,眯了眯眼,他如何听不出来,宋献策也是在反唇相讥,嘲讽他的海盗出身,三教九流,算命先生好歹还能混个末流,可海贼海盗,连最末流的人物都瞧不上。
绵里藏针、反应敏捷,这样的人物上了谈判桌,必然是不会被人诓骗、吃下郑家给大熙准备的暗亏的。
郑鸿逵干咳了一声,微笑着闪开半个身子:“宋掌院,我等也不要停在这上海郊外了,下官在上海县内给您置办了一场接风宴,为宋掌院接风洗尘!”
宋献策自无不可,便在郑鸿逵和祁彪佳的引领下与上海的一些官绅豪商见了面,前呼后拥的向着上海城内而去。
上海兴起自元代,南宋时属秀州管辖,元代海贸繁荣,在上海地区设市泊司通商,后又正式设县,上海成为海上运船的集散之地,人丁日益繁盛,后来乌泥泾(今上海县)人黄道婆从海南岛带来纺织技术和织造花布技术,上海及其附近松江一带成为国内手工棉纺织业中心,上海也借此成为东南着名商港之一。
至明代,上海、松江一带的种棉业更为发达,几乎家家耕织,上海出产的标布,销路很广,“俱走秦、晋、京、边诸路”,每到棉花上市时,“每晨至午,小东门外为市、乡农负担求售者,肩相摩袂相接焉”。
到明代末年,上海日趋繁盛,“谚号为小苏州,游贾之仰给于邑中者,无虑数十万人,特以俗尚甚奢,其民颇易为生尔”,蔚然为江南名邑。
郑家也正是看中了上海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手工业发达的富饶出产,才选中此处作为开埠商港,郑家占据上海,可自江南苏杭等地直接采购生丝装船运送至日本贩卖,而不必在福建等待陈丝,获利十倍有余。
上海出产的标布棉布,也可就近装船运往日本、朝鲜和南洋等地贩卖,颇受欢迎,湖广四川等地出口日本、朝鲜的铁器、茶叶、药材、瓷器等物,自上海装船出海,自然要比从广州走方便得多,郑家从中抽利,每年便有百万之巨。
如今的上海城,乃是嘉靖年间修筑,彼时倭寇侵袭东南沿海,沿海各州县城池都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整修,上海也不例外,城周九里,高八尺,开设东、南、西、北、小东、小南六门。
上海本就是一座因为海贸而兴起的商港城池,开埠通商之后商船往来频繁、城池更为繁茂、织坊工坊更是如雨后春笋般长了出来,前来上海求活的流民百姓、商贾农户络绎不绝,海外商贾也有不少选择在上海购地短居,上海的人口迅速暴涨,原本的城池自然也就满足不了越来越多的人口的需求了。
所以呈现在宋献策眼前的上海,便如同一个巨大的工地一般,城内城外到处都是竹竿脚架和堆积如山的建筑材料,围绕着上海旧城,准备再建造一座更为宽广的新城。
“上海原有丁口十余万人,这两年随着上海开埠、商贸往来频繁,附近的棉织工坊因此有兴旺之态,不少百姓商贾前来求活,如今上海常居的丁口,估计有三十余万人上下!”祁彪佳和宋献策同坐一辆马车,向透过车窗观察着上海的宋献策解释道:“原本的城池连商贾都装不下,百姓流民只能自己在城外搭窝棚聚居,容易走水又容易疫病,上海不建新城是不行了。”
祁彪佳扫了一眼一旁笑而不语的郑鸿逵,继续说道:“但宋掌院也知道残明朝廷的情况,军中的饷银都快发不出来了,哪还有余钱来支持上海建造新城?故而这建城的钱粮,皆来自于当地官绅豪商的捐助。”
宋献策朝郑鸿逵瞥了一眼,微笑不语,祁彪佳等了一阵,面上有些尴尬,只能朝郑鸿逵拱了拱手,继续说道:“上海建城,郑家协助不小,将近六成以上的钱粮物资乃是由郑家出资捐助,若无郑家帮忙,上海新城,是绝计修筑不成的。”
“祁巡抚这话说得有些大了……”宋献策呵呵一笑:“对一府一县来说,修城确实是件难事,但对一国来说却并不难,我大熙如今就在江北重修扬州和淮安两城,进度也还不错,反正我是没看到什么困难的地方。”
祁彪佳面上表情更为尴尬,郑鸿逵干咳一声,笑道:“宋先生说的是,这修城一事嘛,只要钱粮充足、人力充沛,就算不得什么难事,江南失地的农户不少、流民更多,出些钱粮让他们修城,正好也免得他们挨饿闹事。”
宋献策微笑着点点头,又看向窗外:“听说上海这个月单单是棉布出口便多达六万余匹,不知郑家在里头抽利多少?想来用来修筑城池,是绰绰有余的。”
郑鸿逵面色微变,沉默了一会儿,正要说话,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郑鸿逵又换上了一脸职业性的微笑,主动屈着身子为宋献策掀开马车门帘:“宋掌院,到地方了,这上海云集天南地北的商贾豪绅,也云集着天南地北的美味佳肴,今日这场宴席,下官也准备了多时,希望宋掌院满意。”
宋献策笑了笑没有接话,跟在郑鸿逵身后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酒楼,酒楼整个都被郑鸿逵包了下来,大堂正中摆放着一张大圆桌,桌上已是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每张椅子后面都等待着一个容貌俏丽的美婢,见众人进来纷纷跪倒在地。
宋献策笑呵呵的与郑鸿逵一起上了主桌,身后美婢每个人倒上美酒,郑鸿逵哈哈一笑,举起酒杯敬酒道:“今日此宴,乃是为大熙的宋掌院接风洗尘,我等日后也要成为大熙的子民,今日……”
“郑总兵!”宋献策突然出声打断了郑鸿逵,微笑着扫视着酒席上陪坐的一众官僚:“朝廷呢,有规制,这些好酒好菜呢,我想要吃就得自己出钱,不过我是个穷官,出不起这钱,所以今日这酒宴上,我就一杯不饮、一筷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