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沉默了一阵,身子微微转了半圈,看向远处的天空发呆,韩阿六也不说话,静静的等着小皇帝自己消化,就在此时,之前被派去买米支棚的锦衣卫策马而回,在韩阿六耳边说了几句,韩阿六微微一笑,朝小皇帝说道:“也是巧了,正好有人在附近施粥,陛下可以去看一看。”
小皇帝自无不可,跟着韩阿六上了马车,绕着聚宝山行了一阵,腐臭的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白粥香味,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小皇帝迫不及待的钻出马车,放眼看去,却见空旷的原野上黑压压一片挤满了蚂蚁一般衣衫褴褛的流民,四面八方还不时有流民汇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破破烂烂的粗劣容器,伸长着脖子向前方看去。
韩阿六让随行的锦衣卫围成一个圈,挤出一条路来,护着小皇帝和黄宗羲、高弘图等人向着聚宝山山脚下挤去,山脚下支起了一排茅草和木头搭建的粥棚,一群膀大腰圆的家奴提着长棍环卫成一道人墙,乱糟糟的喊着:“不要挤!排队!都有粥喝!”
粥棚之中架着一口口大锅煮着白粥,一旁装满粮食的布袋堆成小山,一些和尚、道士,还有士人商贾打扮的男子正在熬粥,一名胡子花白、穿着一身麻布衣服的男子正用筷子往那些粥锅里插着,见立筷不倒,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周王叔?”小皇帝一眼就将那人认了出来,顿时惊诧莫名:“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王朱恭枵转头一看,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就要行大礼,被韩阿六抢上前一把扶住:“在下带着陛下来看看.......看看大明治下的百姓们,周王殿下又来施粥了?”
“今番寻了南京城里几个寺院道观的主持真人,又拉了些商户士绅,凑了些粮食来施粥......庞指挥使来的正好,像往常一样,等会劳烦你维持下秩序......”朱恭枵回了一句,朝小皇帝浅浅行了一礼,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臣自从到南京之后,百无聊赖,便吃斋念佛、拜访名刹以消磨时光。”
“臣也是偶然听一位高僧说起,这聚宝山下聚集了无数流民,衣食无着甚是可怜,臣家中还有余财,也有几分薄面,便在南京城内和一些富商、佛庙、官绅求些粮食施粥,以救济流民。”
朱恭枵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是这段时间武乡军与南京隔江相望,不少友人担心南京遭受兵灾,纷纷收拾家当家眷暂且离城躲避,要求粮食......有些困难了。”
“周王叔赈济流民之事朕也知晓,朕还专门下旨表彰过,周王叔之前上的奏疏朕也仔细看过,只是朝廷年年亏空,实在腾不出钱粮来救济.......”小皇帝扫视着那些等待施粥的灾民,幽幽叹了口气:“聚宝山下有流民聚集,此事朕也收到了不少奏疏,但奏疏之中写得再凄惨,终究不如自己亲眼所见.......触目惊心啊!”
小皇帝感概了一声,又扭头看向韩阿六,朱恭枵的那番解释他听得认真,自然也捕捉到了里面的每一个信息:“听周王叔的意思,你经常来此地帮忙?”
“陛下猜的没错,我确实经常到这聚宝山下转转!”韩阿六点点头,目光在面色凝重的复社重臣之中找到了夏允彝:“夏部堂之前问我,在大明我高官厚禄,在大熙不过是个三等伯,为什么会坚定不移的站在大熙那边?说实话,我在大明,得陛下如此信重、国士相待,又眼见诸位同僚品质高洁、舍生忘死,潜伏之途又危险重重,我又怎么可能没有动摇的时候呢?”
“所以我经常会来此地转转,想想我当年为何要加入武乡义军、为何要冒死潜伏锦衣卫,想想我该帮这些受苦受难的流民做些什么?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天下?”韩阿六眼中闪烁着光芒,语气愈发坚定:“如此,我才能不忘初心,坚持走下去。”
一旁的朱恭枵愣了愣,凝眉看着韩阿六,高弘图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朱恭枵浑身一震,轻轻点了点头:“也是,当年武乡军连周藩宗室都能插进人去,锦衣卫里不插暗桩才是奇怪。”
“初心!”小皇帝咀嚼着这两个字,又转头向朱恭枵问道:“周王叔,如今在南京的宗藩之中,朕最信得过的便是你,武乡军和南都隔江相望,你可有什么看法?”
朱恭枵看看韩阿六,又看看高弘图和黄宗羲等人,心中隐约猜到了韩阿六把小皇帝带到这来的目的,暗暗向韩阿六点点头,回道:“陛下,臣的性子陛下应该也了解,刚烈之名早在万历年间还是世子的时候就闻名于世了,臣就藩开封那么多年,也算是兢兢业业为国守土,在开封城下也有过几场胜绩。”
“但三省大战之时,臣却直接弃藩逃了,陛下可知为何?”朱恭枵没等小皇帝回答,自问自答道:“因为武乡军兵马还没到,开封的人心已经被他们给夺走了!”
“今日的局面,和当年的开封又有何不同?武乡军在江北帮着百姓建房造屋、清理被东虏捣毁的田地,在浙江则分田清账、烧毁奴册废除贱籍、重审冤案、公审官绅,连孔家都抓了不少人公审,陛下也应该收到了奏报,严州府、金华府、处州府这些紧邻衢州府的府州这段时间都是奴变不断,那些奴仆农户、织工矿工自发的占据城池、驱逐我大明官吏,就等着武乡军过去接收!”
朱恭枵朝那些等待领粥的百姓们指了指,语气严肃了几分:“陛下,这里的流民,有不少是江北遭了兵灾逃来的,也有不少是江南等地的失产之人和逃奴,武乡军所做的事,可以说是在为他们伸冤做主,陛下觉得武乡军若是渡江,他们会不会向浙江的那些百姓一样,将武乡军直接抬进南京城呢?”
“他们一定会的,在他们心中,大熙才是正统之朝、武乡军才是天命王师,而我大明......不过是一具腐朽的尸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