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南岸,一座座新造的炮台堡垒平地而起,沿着江岸一字铺开,黑洞洞的炮口直指长江北岸,江面上一艘艘战船贴着防线游弋着,不时变换着阵形,仿佛在耀武扬威一般。
韩阿六登上一座炮台,抚摸着一门火炮,炮身上的铭文被抹掉,有些刺手的感觉,韩阿六的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去年左御史出使襄阳,两边约定止战息兵,合作抗清,随后襄阳那边给咱们提供了不少军器……”勇卫营副总兵凌翔跟在韩阿六身后,他们互相都知道各自的身份,但大庭广众之下,自然得礼数周全、一板一眼:“庞指挥使,这门炮就是那边送来的,不止是火炮,火箭、飞雷等火器也有不少是那边送来的。”
“此事锦衣卫自然清楚,用不着你来解释!”韩阿六冷着脸摆着官架子,哂笑一声:“此事连街巷小民都心知肚明,还有必要把这铭文给抹了吗?”
凌翔低下头去不说话,一旁的兵部尚书陈子龙或许是以为凌翔羞愧难当,赶忙安抚了几句,转移话题道:“这火炮火器襄阳那边是送了不少,但是一粒粮食都没送来,左御史提出的粮援的请求,全部给他们拒了。”
“左御史如今还在襄阳泡着,也是等着那位无牙帅的夫人生产,无论是男是女,毕竟是第一个孩子那无牙帅总该设宴庆祝的吧?若是能趁着他们高兴求些粮食,哪怕那边降到他们治下的常平价售卖给咱们也好。”
“如今这世道,粮食可比这些淘汰的火炮火器精贵多了,他们如何会同意?”韩阿六对陈子龙倒是客客气气,笑着摇摇头:“左御史想要讨来粮食,他手里有什么筹码?莫说他了,大明如今风雨飘摇的,又能给出什么筹码来?”
“是啊……刀子上挡不住,光靠一张嘴又如何谈得下来?”陈子龙长叹一声:“襄阳那边倒是提了一个办法,说是给咱们一笔他们治下发行的纸钞,称作‘贷款’,然后咱们再用这贷款去市价购买他们的粮食。”
“但是要拿到这些贷款,咱们就得答应他们许多条件,比如说允许其在户部安插人员、比如淮扬盐业冲抵贷款、比如允许其工作队自由进入各地乡寨什么的,庞指挥使,你看看,狼子野心啊,如何能答应?”
韩阿六心中暗笑,面上却严肃了起来:“这说明他们根本没有平白给咱们粮食的意思,所以狮子大开口提了个咱们根本不会接受的条件,说到底,自家事只能靠自己解决!”
“靠自己……”陈子龙又是长叹一声,笑容都有些微微扭曲:“难啊…….”
“再难的路也是走出来的,可若是不走,只在老路上转,之前怎么跌进坑里,依旧会怎么跌进坑里!”韩阿六点了一句,见陈子龙眉间渐渐皱了起来,微微一笑,转身向炮台下走去:“得了,咱们此番是来宣旨的,也不能让孙阁老等太久了,先去镇江宣了旨再说。”
镇江城外,孙传庭领着一众官吏将帅早在城外等候,待韩阿六等人抵达,便布起香案、奏起祥乐,身着一身御赐蟒袍吉服和玉革带的孙传庭带头跪拜,一众官吏将帅齐刷刷跪拜下去。
韩阿六便在马上宣读圣旨毕,跳下马来,快步走上前去将孙传庭扶起:“孙阁老,不对,如今该称宁国公了,您…….瘦得不成模样了啊…….”
韩阿六没有瞎说,孙传庭比他上次见到之时瘦了一大圈,脸颊都深深的凹了进去,御赐的蟒袍穿在身上显得飘飘荡荡,整个人仿佛如一具干枯的骷髅一般。
“谢庞指挥使关心,这些日子军务繁忙、食少事杂,故而消瘦了些……”孙传庭淡淡的回了一句,没有多解释的心思,扫了眼韩阿六手上的圣旨,朝南京方向一拱手:“天子封赐我为宁国公,我……实在是愧不敢当。”
“宁国公,这旨您是非领不可的……”韩阿六将圣旨塞进孙传庭手中,凑到孙传庭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江北有个南国公,江南就得有个宁国公,总不能让江北那位一家独大吧?”
孙传庭一愣,双目瞬间凝如恶虎:“左良玉那边,出事了?”
韩阿六没有回答,向左右瞥了瞥,孙传庭会意,便飞快的走完了之后的流程,与韩阿六等人一起入了镇江府衙,摆上些简单的酒菜:“诸位也知道如今国用艰难,军中粮饷不济,本阁也摆不出什么大宴来,几道素菜、几壶淡酒,算是为诸位接风洗尘吧。”
“宁国公招待的这一餐,可比诏狱之中豪奢多了!”韩阿六哈哈一笑,带头举杯,与众人一齐饮毕,韩阿六左右看了看,声音又低了几分:“宁国公,此番我与陈部堂一起来宣旨,您应该也猜到了,锦衣卫刚刚收到的情报,东虏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已自山东南下,这几日应该已经到扬州了。”
“左良玉……他到底还是准备当汉奸了?”孙传庭冷哼一声,范文程能一路畅通的前往扬州,左良玉的态度不言自明。
“若是铁心当汉奸,左良玉不会在扬州见范文程的,必然是另择他地密谋!”陈子龙摇了摇头,说道:“扬州有多少方面的人盯着?范文程这么一个天下闻名的大汉奸,行程再隐秘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左良玉却依旧让范文程来扬州,摆明了就是让人知道的。”
“是要让朝廷知道……”孙传庭明白了过来,语气有些冷冰冰的:“他要让朝廷知道他手下八十万大军的控制力,知道他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他是想借此威胁朝廷!”
“左良玉在大明已经位极人臣之巅了,去了满清那,满清还能再给他个一字并肩王不成?所以他本心里是必然是不愿当反贼汉奸的!”韩阿六拍了拍桌子:“可惜左部反不反,由不得他左良玉!”
“左部想要的,马士英当年每年亏空两百多万军饷都只能勉强满足,何况是咱们?所以必然是要打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