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在寒风之中等了很久,一张脸冻得通红,身上精致的兽皮亲王服似乎也失去了抵御寒风的能力,一阵阵寒风直往多尔衮的身体里灌,但多尔衮却依旧站得笔直,甚至连抖都没有抖一下。
但多尔衮身后的满清官员和明国降官降勋们却没有多尔衮这般忍受寒冻的能力,一个个瑟瑟发抖,牙齿打战的声音在黑夜之中传得远远的,不时还传来“扑通”声,是某个受不住冻的官员扑倒在地。
又等了一阵,天上忽然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粒子,多尔衮抬头看向一片漆黑、连一丝月光都看不到的天空,面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来:“也算是件好事?若能下场大雪,这直隶的旱情也能缓解一二。”
“这鬼天气里头在这荒郊野地里等着,回去非得生场大病不可!”一旁的多铎似乎是因为多尔衮说话了,也低声抱怨起来:“嘿,说起生病来,听说宸妃自从年初儿子夭折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几乎忧闷成疾,若是宸妃真的卧病在床,八哥怕是就算跟武乡贼打着仗也得飞马赶回来了吧?”
多尔衮微微一笑,旋即又意识到场合不对,赶忙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低声呵斥道:“废话少说,我等忠臣良将,只管等候皇上得胜回朝便是。”
“得胜回朝,啧啧啧.......好一场大胜!”多铎哂笑一声,却没有再多话,也摆出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乖乖在一旁等候着。
又过了一阵,远远几骑奔来,多尔衮眯了眯眼,朝身后的太监点点头,不一会儿,节奏欢快的凯乐响起,瞬间传遍整个原野,那些乐师也在寒风中冻得麻木了,乐曲显得有些失调和滑稽。
那几骑奔来,为首的正是内大臣锡翰,领着几名皇太极的戈什哈来到郊迎的百官面前,先向多尔衮行了一礼,让戈什哈去停了奏乐,这才高声说道:“皇上口谕,天寒地冻、雨雪交加、夜路难行,皇上今日不抵京,择地扎营休息,诸臣忠心可嘉,不必等候,皆散去回家,明日在京师城外迎驾即可。”
百官班列中传来一阵嗡嗡的声响,跟着多尔衮一齐拜倒接旨,随即乘轿的乘轿、骑马的骑马,浩浩荡荡向着京师方向散去。
多尔衮向锡翰点了点头,转身正要离开,却被锡翰叫住:“睿亲王殿下,皇上还有口谕,让您现在就去拜见,劳烦睿亲王殿下挪步吧?”
锡翰顿了顿,扫了眼一旁的多铎,补了一句:“皇上特别说了,让睿亲王殿下一个人去。”
多铎皱了皱眉,扯了扯多尔衮的衣袖,多尔衮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悄悄对多铎说道:“安心吧,皇上就算要办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
说着,多尔衮便在多铎忧心忡忡的眼神中牵过皇太极的戈什哈牵来的马,翻身上马,跟着锡翰向皇太极的驻地而去,跑了一阵马,锡翰凑到多尔衮身边,压着声音说道:“睿亲王放心,皇上此番召见睿亲王,只是商量关于武乡贼之事。”
多尔衮深深看了锡翰一眼,灿烂一笑:“既然如此,本王就安心了!”
皇太极的御帐中灯火通明,被火炉烘得如同阳春三月一般,皇太极赤脚踩在厚厚的羊皮地毯上,穿着一件明黄单衣,端着烛台端详着一张地图,听到帐帘掀开的动静,还不等多尔衮跪拜,便随意的朝后招了招手:“墨尔根戴青,过来过来,过来看看,这是从开封缴获的武乡贼的地图,你定然会感兴趣的。”
多尔衮凑近看了看,眉间瞬间皱成一团:“这地图制绘得如此精细清晰,我大清举全国之力恐怕都找不到一张能与之相比拟的地图。”
“而这样的地图,武乡贼还有许多......”皇太极叹了口气,坐回帐中的虎皮椅上,将烛台搁下,认真的盯着多尔衮:“墨尔根戴青,大清诸王之中,你最聪慧善战,你觉得此番我大清与武乡贼大战,胜负如何?照实说,朕想听实话。”
多尔衮沉默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老老实实的回答:“皇上千里奔袭、以水为兵攻破开封坚城,即便千百年后,亦可为天下名将称赞,但是......突袭开封之胜,掩不住整场大战的失败,我军分兵三路,三路没有一个实现了战前的计划和意图......可以算得上是完败。”
“你能老实说话,证明你还是个顾大局的......”皇太极苦笑一声:“你说的没错,说什么胜利、什么斩获无算,都是给别人看的,自己心里清楚,这场仗败得一塌糊涂,军备不如人、兵将不如人、战法不如人,连张地图都不如人,完败......完败!”
皇太极长长叹了口气,身子佝偻着,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岁:“墨尔根戴青,你知道最让朕心惊的是什么吗?是朕什么都没做错,大清什么都没做错、手下的将士们也什么都没做错,甚至连绿营都可以说是超水平发挥了......但换来的依旧是一场完败!”
多尔衮默然无言,不知该如何劝解,皇太极又幽幽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战场上,我们是不可能赢得了了,只能在别的方面想想办法,朕回京路上冥思苦想,想了个法子,或许是条出路,你与朕参谋参谋。”
“武乡贼.....终究是起自贼寇,他们的内阁首辅杜魏石,落魄秀才出身,内阁右次辅朱重明,朱明沈藩宗室出身,不过也只是一个顶着宗室名头的底层而已,内阁左次辅韩匡,这个倒是有些身份,前明沁州知州,但他也是寒门子弟。”
“两院两处,监察院掌院肖文青,湖广举人出身,谏议院掌院宋献策,游方术士,总教导处领班蒲名声,武乡百户所旗兵,只有军机处领班梅之焕,算是世家豪门出身。”
“六部之中,吏部尚书泰文院,沁州举人,户部尚书林故,原来是运城盐场的算账先生,兵部尚书张散,家奴,工部尚书彭禹,沁水县丞,刑部尚书施常,河南渑池举人,只有礼部尚书梅涟,出身世家豪门!”
皇太极身子忽然绷得笔直,如扑食前的饿虎一般:“墨尔根戴青,发现什么问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