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营地,当梁尘和老住持返回的时候,发现才扎好不久的毡帐已经被牧民重新拔起,依次分批装入马车牛车,看这样子是又要迁徙逃亡,特地放慢脚步等候的老和尚望向梁尘,笑问道:“小王爷,真不准备打杀老衲,泄一泄心头的那股恶气?咱们也算有一个好聚好散。”
梁尘摇了摇头,笑呵呵道:“不瞒老住持,这一路走过来我还真有几次差点没忍住,不过想了想,凡事皆有因果,如不是老住持赠我一桩大金刚的机缘,恐怕我这条小命早就没了,虽说差点身死,可也是没死成,倒也勉为其难算得上两不相欠。”
老和尚笑了笑,“小王爷年纪轻轻心思活络,恩怨分明,老衲却是有些无地自容了。”
梁尘这一次收起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嬉笑神色,一本正经问道:“老住持真要去和玄武真人讲论佛法?”
老和尚深深看了一眼这位年轻人,笑意不减,“小王爷如何而知?”
梁尘没有隐瞒,平淡道:“老阁主给我的信上,推演出了老住持这趟南行三种可能,一去北狄皇宫,二回南楚,三赴清德宗。老住持之前说,没想着妄自尊大感化女帝,适才我又得知鸿胪寺白衣僧人孤身向北而来,故而推断出,老住持应是要去往南朝清德宗。”
老僧默念阿弥陀佛,轻声感慨道:“这位道门真人,学问虽说高深,说到底还是被那长生二字所误,也免不得他岔入歧途。老衲自从来到北狄,时常会想起与首座师兄当年谈论七佛通偈,认为除去开经偈对世人摄持有加,另有回向偈,‘愿以此功德,普及众生,共成佛道。’老衲深以为然,明言要来北狄教化蛮荒,师兄却只是摇头笑而不语,不久后圆寂。老衲这些年一直想不通,实在没有办法,就去浩如烟海的道教典籍里去一探究竟,得见‘道法自然’四字,幡然醒悟,当真是把道理都说尽了。此行南朝,既为人也为己,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注定要销毁世人眼中的佛陀至境。”
梁尘皱眉道:“老住持会跌境?”
老和尚轻轻点头,驴头不对马嘴,“放下了。”
梁尘听出了老僧话里暗藏的玄机,哑然一笑,“小子不懂什么一朝顿悟,立地成佛。”
老和尚哈哈大笑,“老衲也不怎么懂得什么叫转凡为圣,就只是想着和小王爷说些似懂非懂的佛语,意在应景。”
梁尘无奈一笑,“老住持,您这高人风范才保持了多久?”
老僧一手持竹苇禅杖一手抚摸马头,笑道:“小王爷这么说,老衲更不会将丹药送出手。”
梁尘哑然片刻,问道:“老住持,小子信佛,有一事不解,方丈二字佛道皆有记载,究竟何意?”
老和尚轻声道:“人心方寸,天心方丈。”
梁尘话头涌到嘴边。
老僧轻声打断,“既能问己,何必问佛?”
梁尘苦涩叹了口气,将那些心底对家人极少言语过的愧疚咽回肚子里。
梁尘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言语道:“既然跌境不可避免,老住持此行南朝无异于半只脚踏入地狱。高坐宝殿的只能是镀金佛像和木雕观音,还是老方丈这般愿意走入尘埃世界的真僧人,才称得上人心即天心。”
老和尚默默伸手掏向袈裟,从怀里拿出一只老旧的四方木盒,见梁尘满脸不解,这位被称为北狄佛法造诣最高者的宗神寺住持小声埋怨道:“小王爷早些说这话,这丹不是早就给了?老衲年纪大了,总是愿意听些顺耳夸赞的。”
梁尘默默接过木盒,满脸抽搐,内心才竖起的老僧高大形象再次倒塌。
正在忙碌的大批牧民见到梁尘和老和尚结伴归来,见过梁尘改容换面的神仙手法,笃定他就是那名大难不死的年轻菩萨,只不过喜忧参半,欣喜的是年轻菩萨和那尊佛陀再度折返,忧愁的是对那位年轻菩萨究竟会不会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施加报复?对于本就摇摇欲坠的流亡小部落而言,实在是经受不起任何风浪了。
赫连观音牵着阿珠尔的稚嫩小手遥遥观望年轻人的神仙面容,她不知为何,只是伸手攥住心口,始终没有挪动步子,但满怀欣喜的孩子蓦地挣脱她的手,一路小跑过去。
梁尘并没有像牧民所想的那样,对他们施加报复,只是换了身干净衣裳,要一些接下来路途必备的干粮和清水,就继续踏上了赴北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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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鸿胪寺,小和尚长念正在浇灌院中花丛,想到师父下山前和自己的闲谈。
“小长念,你有没有觉得,你在院子里种的这些花卉长得不够鲜艳?”
“师父,你别哄我去撒尿浇花了行不?上次被寺里的方丈们瞧见,笑了我半个多月。”
“谁笑的你,跟师父说,师父去跟他理论。”
“弘远方丈。”
“今儿天不错啊。”
“师父,今儿是阴天。”
“小长念,悟性又不够了不是?师父心有日光,自然看什么都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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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说得好啊,人有眼目而明见万象,天有日月而照临万方......”
“师父,你别绕弯子了,直接说该咋的吧。”
“为师今早起来掐指一算,最近几天万事皆宜,尤宜喝酒。”
“噢,知道了。”
“那还不快去?”
“不是说帮你捏肩捶腿一个时辰吗?这才过去半炷香呢。”
“对哦,不错不错,小长念,看来悟性渐长。”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