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断首。
这一剑斩断的不仅仅是一颗大好头颅,更是一位北狄魔道巨擘人世浮沉一甲子换来的锦绣荣华。
当那一道光华溢出剑鞘,激荡而出,犹如日头悬浮半空,耀眼刺目,周遭景物一瞬静止,直到在老者头颅炸开,这位出身煊赫的拓跋小王爷才得以睁开紧闭双眼,只看到一具没了头颅的尸体半跪在地,以及一颗滚落当场的老人头颅,面容惊恐骇人,视线转移到那名终于舍得拔剑的年轻人身上,尚未看清轮廓的短剑已然归鞘,一手握住剑柄,缓缓挺直腰杆,转过身子,漠然望向他与孛术鲁达达。拓跋唐竹面容冷峻,心中思虑颇多,设身处地,他若是与老扈从调换位置,刀剑在手,面对那柄突如其来的飞剑,绝不至于被一剑洞穿头颅,更不用说体魄坚韧程度在三人中最拔尖的孛术鲁达达,足以可见这名只求毕其功于一役的年轻人心机城府之深沉,在跟三人数回合交锋中,没有去依照常理,做那擒贼先擒王看似高明实则愚蠢至极的盘算,而是眼光极为毒辣,就盯准了习惯驾驭凶物不擅于近身搏杀的玉面罗刹,真是好一场布局深远的苦肉计。
孛术鲁达达被年轻人狠狠算计了一番,颜面尽失,咬牙切齿道:“小主子,适才此人中了我全力一拳,绝对已是强弩之末,别说驭剑,估计站起来都费劲,就让我送他去见阎王。”
拓跋唐竹冷笑一声,“但愿如此,别到时候是我先去见了阎王爷。”
孛术鲁达达破天荒没有出口溜须拍马,面孔蓦然狰狞,显然已是愤怒到了极点。梁尘离家北行之后,按照许白临行前两月的谆谆教诲,极少拔剑出鞘,一直艰辛养意,配合老阁主传授的玉皇楼口诀,在大漠中吸纳天地精华蕴藏于剑鞘,跻身金身境之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发挥出了超乎想象的强悍气魄,却也几乎消耗掉了全数的精气神,潮起终有潮落,再难泛起一丝涟漪。
梁尘斩落老者头颅,身形落定之后,握剑的那一只手情不自禁地颤抖,与孛术鲁达达倾力厮杀一场,身体遭受重创,末尾那一拳更是让自己胸腔涌血,只是方才被强行压制,此刻随鼻腔喉咙缓缓淌出,满脸血污。他其实最开始并没有趟这滩浑水的意思,只不过出于为数不多的私心,才选择出手阻拦,后来遇到拓跋唐竹和玉面罗刹,梁尘不可能怯战更不会逃,拓跋唐竹要拿他作踏脚石砥砺武道路子上的不平,他又何尝没有这个想法?只不过唯独漏算了一个孛术鲁达达,以至于深陷泥沼,再想逃出去可谓难如登天。记得以前问过许白一个问题,既然剑器是天下间最锋利的锐器,为何非得有鞘,锋芒毕露岂不是来得更加直接了当?许白始终卖了一个关子,只是说了句鞘封意,跟人身以天地为鞘,打熬精神气,同出一辙。梁尘摒弃外物杂念,静气凝神,再入峡谷无悲无喜的空灵禅境,刹那间,踏雪不再颤鸣,梁尘缓缓闭上眼睛,笼中雀破开桎梏,终知天地之浩渺,在方寸天地的鞘室之内,仿佛有一盏微弱灯火亮起,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灯不灭,剑不息。
那股出窍踏雪冲破天地牢笼的凌厉气魄,好似山峰激荡来如奔,甚至逆流直上三千尺,气机倾泻如洪流滚滚。
行到山前知五岳,生死一线见鸿蒙,这是在王府阴暗潮湿的武库哪怕读遍成百上千万的秘笈,也不会亮起的一盏灯,正应了那句“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拓跋唐竹吃了那么多不声不响的闷亏之后,对这名年轻人生出了不少忌惮,不敢再轻易涉险,忽地心生一计,转头望向那名蝼蚁阔察塌顿儿,朝那帮双脚生根呆愣在原地的胆小骑兵勾了勾手,眯眼微笑道:“刀还在鞘的,拣出二十多柄发给牧民,跟他们说,要想活命,就把那年轻人砍死,不管砍不砍死,哪怕只让那人破掉层皮,我拓跋唐竹都保证他们以后再也不用亡命奔逃,而且还会给他们成千上万的金银财宝和马匹牛羊。”
塌顿儿就算武力在这几名活神仙面前再上不了台面,也能看出来那名年轻剑客极其不好惹,不过捏软柿子可谓信手拈来,领着身后二十多位骑兵朝前奔去,来到两腿止不住哆嗦的青壮牧民身前,命令手下丢出鞘中狄刀在地,阴险道:“听清楚了没,咱们草原的小王爷发话了,你们只要愿意过去砍上那名南朝逃窜到境内的贼子一刀,哪怕只是让他破层皮,就有一辈子享用不尽的金银珠宝和马匹牛羊,而且我,你们的新阔察,塌顿儿,也保证,以后这片带有湖泊的牧场,你们可以随意使用,不收半分税金!当然,这都是在你们识趣的前提下,倘若让我发现了你们其中的哪个存了投机取巧的心思......”
塌顿儿极有眼色,连忙毕恭毕敬地转身望向拓跋唐竹,后者将双指并拢置于脖颈前,甩了甩,得到指示的蹋顿儿转回身子之后,先前谄媚脸色即刻一扫而空,转而面目狰狞,指着这帮贱民,厉声道:“你们部落的所有族人,无论妇女老幼,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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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小王爷?
他的父亲可是这片草原上最伟大的王鹰!
赫连安达顿时放弃了挣扎,面如死灰,眼见有一名家中妻女正是被那年轻菩萨所救的青壮牧民挪动脚步,要去捡起狄刀,揪住心口怒喝道:“赫连洪律,你敢?!”
牧民当即停步,身形颤颤巍巍,跪地捂脸痛哭,只不过当他看到有越来越多的族内同胞陆续走出队列,原本摇摇欲坠的决心不再犹豫,一起默默捡起一把把刀锋锐利无比的狄刀,他们每个人都明白,拿起刀的同时,良心也就掉落在地。躲在营帐里望向这一幕的牧民妻儿们无不掩面痛哭,不忍心再去看接下来的场景。阿珠尔冲出毡房,小小身躯张开双臂挡在手持狄刀的牧民面前,肩头颤动不止,稚嫩脸庞满是泪水。老族长心如刀绞,老泪纵横,一个是族中最年长的老者,一个是部落里最年幼的稚童,在大势裹挟的生死存亡之际,注定只是螳臂挡车。赫连观音冲向阿珠儿,立马抱住他,滚落到一旁草地,堪堪躲过震怒塌顿儿的驱虎前咬,他身在自己的领地,毋庸置疑,绝对是当之无愧的主宰,嗜杀成瘾,他这头猛虎就算在王帐中连个蛆虫都算不上,也不是这帮轻贱如草的牧民可以忤逆的存在,拔出鞘中弯曲弧度更大更锋利的加长狄刀,猛地掷出,赫连观音后背被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梁尘默默睁开双眼,踏雪悬浮在半空,他背对着提刀前行的青壮牧民,心如止水,对于世道荒凉人心险恶,无论在天机阁,还是在自家王府,亦或者游历江湖,早已司空见惯,慢慢也就见怪不怪了,何况为了亲人的生死,他即使是部族的救命恩人,也没有理由去苛责,既然以后都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是举刀还是拒绝,都在情理之中,梁尘一手轻轻握住踏雪剑柄,当下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回头无岸。踏雪颤鸣,身后草地蓦然断裂,一条深邃沟壑跃然纸上,牧民前冲阵型骤然出现凝滞,远观时只见到这边沙尘飞溅,亲自领教之后方见其中真章,内心受到极大震撼,方才之所以敢举起狄刀,他们除了畏惧于阿古木草原拓跋王族如雷贯耳的赫赫威名,心底未尝没存有一丝丝出于人性最深处的侥幸,希冀着这名年轻菩萨还会像在峡谷一样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并不会出手伤及他们的性命,只是鸿沟现世之后,如同立起一座生死界碑,明摆着就是在警告他们,敢越过雷池一步,唯有死字而已,于是最后存有的那份侥幸心理也就一扫而空,刚刚提上来的胆气也随之衰竭。
梁尘一只手握住闭鞘踏雪,一手轻拽被鲜血浸透的所穿长衫,心里合计着胸前宝甲还能保持几时不碎,嘴上狠话却丝毫不减,微笑道:“没了玉面罗刹这老头给你压阵,再拦下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不信?你再过来砍两剑试试,有天下排名第十一的名剑雪魄冰河给你陪葬,倒也不算掉面儿。”
拓跋唐竹猖狂大笑,笑得英俊五官都有些狰狞扭曲,一双凶光眼眸,盯着梁尘说道:“你小子还真的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啊,中原有句话说的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就凭你这半死不活强撑起来的惨淡模样,还想做那困兽犹斗的无谓挣扎?是不是喘口气都觉得肺快炸了?你真当孛术鲁达达那几拳是捶背绣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