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梁尘一直在旁观这个小部族的牧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管男女老幼,分工极为明确,都在做着自己分内的活计,虽偶尔会有些孩童偷懒,可大体上依然井井有序,放牧喂草挤奶制酪打水剪毛捡粪甚至是接生小羊羔,只要有力气,总有干不完的活,梁尘一个外行人并没有前去帮忙,而是心中默默合计着培养一名青壮牧民亦或者说是高车武士需要耗费多少资源成本,闲暇时和赫连观音交谈,才知晓部落上一辈曾出几名过侍卫王庭的怯薛军成员,得以免除些严苛杂税,否则以部族匮乏的人力物力,就连狩猎草原游走的大型猎物都要仰仗别部共同出力,更别提支撑起迁徙千里所带来的惨重损失了,弄不好还要被外来族群游掠殆尽,草原上有数万小部落,每天都会发生衰败之后被吞并的惨淡景象,流徙至此,侥幸在一处湖泊旁扎下营帐,只能寄希望于当地阔察法外开恩不去计较,或者临近部落羸弱。期间梁尘曾带着赫连观音与老族长有一次密谈,事后女子终于戴上了一张加工赶制出来的粗劣面皮,也算能给命运多舛的小部落少去些怀璧其罪的无妄之灾,此举让没见过多少世面的牧民们大开眼界,愈发将梁尘当成了神仙投胎转世的活菩萨人物。第三天正午时分,日头正烈,梁尘正坐在湖边静心吐纳,被耳边传来的声响打断,闻声朝北边望去,该来的总是要来,只不过这阵仗,可比意料之中大了许多。
掌管这片牧地的阔察蹋顿儿高坐于一头健壮猛虎之上,这名正值壮年的阔察身材高大魁梧,肌肤呈现金黄色,半身绕着狼皮服饰,面部广颡长髯,目有芒如泄电,后脑勺编有一根长辫,肩头停留一只大隼,蹋顿儿洪声高喊,身后百余骑兵怪叫吆喝着呼啸而出,顷刻间包围住整个营地,这不算什么凌厉手段,更加骇人心魄的还在后头,蹋顿儿身旁有四架铁栏牢笼,一架关押着在草原密林捕获的金钱猎豹,剩余三笼各自拘禁一头目露凶光的草原苍狼,仰天长啸。原本正在蜷缩打盹的猎豹听到狼嚎,猛然站起身,沉声嘶吼,抬起尖锐双爪疯狂击打铁栅栏,希冀着快些冲破这座牢笼撕咬猎物。千里奔波早就风声鹤唳的老族长赫连安达率领部族青壮,胆战心惊的聚在一起,不带兵器,卑躬屈膝,不敢做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抗拒姿势,贸然占据了别人的地盘本就理亏,若非部族里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去送,赫连安达早就亲自去给这位日后掌握全族生死的新阔察磕头“敬香”。梁尘并没有像个愣头青一样悍然出手,而是选择和赫连观音坐在毡帐内先静静观望局势,身边还躲着一个愤愤不平的小家伙阿珠尔,透过缝隙打量着趾高气昂的阔察近侍,最终视线停留在了打扮华丽鹤立鸡群的一主一仆身上,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身穿孔雀织羽袍,腰胯刀剑,高坐在神骏大马之上托腮而望,平淡脸色看不出任何起伏,仿佛早就对此景习以为常。玉袍老者双手拢袖,神色内敛,梁尘虽然在察觉不对的第一时间收回窥视目光,但仍被老者发觉出了一丝异样,直视而来,冷厉目光甚至胜过那三头苍狼。
骑兵策马狂奔,驻足之后猛然收缩包围圈,连让老族长赫连安达在内的牧民们上前跟阔察求饶的机会都不给。
每年女帝春秋两季亲临的北狄王庭大型围猎,俗称春搜秋狝,也是如此行事,只不过声势更加浩大,仅是外围驱赶猎物,就要动用数万甲士耗时半月,最终形成一个庞大的包围圈,有皇室近卫怯薛军负责监督,整齐队伍严格按照既定路线,缓慢推进,最后当猎圈缩小到一定程度,士卒们便会就地打上木桩,连结绳索,覆上毛毡,设置大批围栏圈禁猎物,此时圈内野兽密集,不计其数,狮牛搏杀,豺狼虎豹相撞,狐兔亡命奔逃,接下来便是以皇室亲贵地位依次递减进入狩猎的一场屠杀盛宴。
拓跋小王爷见在场的牧民中没有女眷之后,微微点头。蹋顿儿立马领会其意,抖了抖肩,大隼展翅高飞,然后这位阔察捻指吹了声震天口哨,骑兵猎圈顿时闪出了一个口子,几名头戴狼帽的刺面兽奴打开牢笼,牵出躁动不安的恶狼猎豹,松开手中缰绳,金钱豹张开血盆大口率先冲出,猛然扑向圈内的牧民,三只狼王紧随其后,分三角围住青壮牧民,呲出獠牙,伺机而动。猎豹奔跑的速度迅猛如疾风,愈发显露出雄壮的躯体,意味着接触之后便是血腥至极的撕扯咬杀,百步距离,转眼便至。
护在老族长身边的几位青壮牧民参与过不少野兽捕猎,虽然手中不持兵器,但仍是当仁不让踏出队列,他们的人家此刻就在身后的营帐,岂能退让?!青壮们抱着必死的觉悟,先是大踏步继而狂奔,叫喊着与那头猛兽对撞而去。蹋顿儿嘴角露出不屑笑容,一帮不知死活的贱民,他蹋顿儿精心调教出来的狼豹岂非寻常野兽,嗜血凶性远比当初捕获之前还要更胜几分,只有在出行围猎才会囚禁于笼中,其余时候皆放养于部族领地,任由其去捕杀人畜,适时再饿上几日,然后丢到手底下族人的牛羊圈内,直到咬死全部畜生为止,周而复始,才养就了此等凶性,惩罚部族里犯禁的牧人,就和狼豹关进一处圈内,便是那些天生膂力的角斗高手,照样敌不过这些畜生的几轮扑咬厮杀,多年以来唯独有一个人活着走出来,事后也已是被咬断两条胳膊,落了个终生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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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领头的一名牧民就被身形矫健的猎豹压倒,利爪猛然挥落,剜肚剖肠,低头啃咬,血肉模糊不见面容,与此同时,伺机而动的三头恶狼随之扑向靠后的几名牧民,合力攻之,顷刻间就将他们依次扑倒,咬断脖子,鲜血如注,等冲过来的几名牧民四肢彻底停下抽搐,狼豹才缓缓抬起头颅,望着肝胆俱颤的圈内牧人。
毡帐内阿珠尔见到外面的惨烈景象,满脸泪痕,止不住哭嚎,就要跑出去跟这帮嗜血畜生搏命,被梁尘拽住衣裳,往后一抛,摔回屋内大床,他则不顾赫连观音的拉扯,猛地撩起毡帐门帘,一掠而去。梁尘是真的没有想到这名阔察会痛下如此狠手,按照常理论之,越境的牧民虽说按照草原律法依罪当诛,但要知道在茫茫草原上,人命比草贱是不假,但与重视培养麾下战力的阔察而言就是两码事了,这些青壮牧人,日后未尝没有成为麾下重车骑兵的可能,即使退一万步讲,也不至于将其屠戮殆尽。草原女子改嫁宽松平常,以至于远远超乎中原人士所恪守的礼义廉耻,还有北狄每次在大秦边境战事上占到便宜,都会不惜代价将当地百姓掠夺回北部定居,这些都是因为归根结底,大小阔察之间的实力角逐,比拼最多也是最直观的就是以两方马匹人头数目做较量,一般而言,一族高举大旗叛出本部阔察,选择举族逃亡,大多数实力尚可的阔察都愿意好心接纳,一些实力雄厚的阔察不怕结仇,更会如此。赫连观音所在部落流难千里,原先阔察注定已是鞭长莫及,对于迁徙地所在的阔察,尤其是领地不缺水草的蹋顿儿,绝对算得上一笔泼天财富,平白无故多出数十青壮武力不说,只要愿意花些银钱跟掌管牧民户籍的上司官打点一番,就等于多出了几十毡帐的税金来源,在此前提下,梁尘真没有料到这名闻讯赶来的阔察与牧民刚一碰面,就要大开杀戒,这架势,说白了根本就是奔着屠族来的。
一直面无表情的拓跋小王爷看到此景,不禁挑了挑眉毛。
玉袍老者正要出声说话,年轻人闭目轻轻摇头,示意无需理会。
梁尘脚尖凌空一点,身形疾速掠过众多骑兵头顶,落地之后,一如当时在峡谷,孤身挡在双腿发软的老族长面前,金钱豹张开血盆大口,梁尘不去理会被九重玉皇楼挡在门外的豹爪,双手扯住猛兽的上下颚,猛地将这只堪比小土坡大的花斑大虫撕成两半,丢在两旁。
北境儿郎多勇悍,生撕虎豹也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