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宁州城内的大大小小商铺皆挂上了大红灯笼,爆竹声齐鸣。
一是因为到了年关,按照城中老一辈们的习俗,说是必须在家门口放响几串爆竹,除去今年所有的晦气。
另一方面,则是送走了靖北王府的那位纨绔“祖宗”宁州城内的商铺掌柜们打心眼儿里高兴,纷纷大开店门迎客采购年货,就连价格都比往年低了不少。
州城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一处偏僻小巷内,此刻只有胡老三自己独坐在家中,与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相比,难免略显冷清。
前些天听闻小王爷出游,阵仗忒大,光是随行军士,就有不下百人,整座宁州城因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邻里街坊们逢人便说这位小王爷顽劣的很,前些年更是坏事做尽,是不折不扣的败家子。不过这些个闲言碎语胡老三可不去管,他就认准一个死理,什么样的爹生出什么样的儿子,一头凶悍猛虎难道还能生出窝兔崽子不成?就说咱们的世子殿下,近些年来打的北狄蛮子屁都不敢放一个,能是寻常人?
兴许是年纪大了,最近胡老三总会忍不住想起当年跟随大将军南征北战的那段峥嵘岁月。
老人坐在木凳上,拢了拢破旧棉衣,缓缓向炉中添置柴火。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这个节骨眼儿能来找自己的人,应该就是近些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那位府衙官员。胡老三心念至此,慌忙起身开门。
果不其然,看到这位中年男子的面容后,胡老三不顾疼痛的老腰,连忙就要下跪。
依稀记得,几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位大人的时候,就感觉此人家世肯定不俗,保不准就是龙骧军中哪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将门子弟出身,如今退了下来当个闲散官员。
胡老三再怎么说,也是在军伍中混迹了大半辈子的老卒,自打投入梁衍麾下,经过大大小小战役少说也得过百,虽说没见过大将军面貌,但那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也得见过几个家喻户晓的名门将帅不是?要说那些大人物,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他们只要往那铁甲森森的步军方阵中央所设车辇上一站,浑身上下散发的杀伐气势连厚重铁甲也遮盖不住!
能从春秋战场活着走下来,再温顺的兔子也被驯成恶狼了。
这些年,单凭气势就能震住自己的人,说实话真不多了,可面前这人,算一个。
中年男子一把扶起老人,笑道:“ 老胡,客气个什么?”
胡老三身形佝偻,颤声道:“ 多谢大人体谅,大人啊,快进来坐,外面风寒,别冻坏了身子。”
中年男子也不客气,大步迈进简陋屋子,一屁股扎在了胡老三刚才坐过的木凳上,殷勤地往炉里添些柴火。
男子一边添柴,一边笑道:“ 老胡,这段时间衙门景气了不少,我这兜里也跟着富裕了,知道你腿脚不好,所以这次来索性就多带了些年货,当然,只是在府衙规矩的范畴之内,你也别怪我小气,毕竟我还有个媳妇儿得去伺候。”
胡老三搬来一只凳子坐在男子旁边,赧颜道:“ 大人您别可那么说,咱老胡虽说是个肚子里没半点墨水的粗人,但谁对咱好,咱看得出来啊!大人对老胡,那是打心眼儿里照顾,咱老胡要再不识好歹,别说是大人,就连老天爷也不能愿意咱呀。”
来访男子将双手放在火势渐旺的炉子旁取暖,微笑道:“ 老胡,你倒是活的通透。”
胡老三摸了摸脑袋,笑呵呵道:“ 大人哪里的话,咱老胡要是个明白人儿,能活成这般模样?”
府衙当官的那人轻笑一声,问道:“ 老胡,我听说你以前有个媳妇儿?”
胡老三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人说的没错,咱老胡以前的确有那么个体己人。”
那人看向老胡,缓缓说道:“ 跟我讲讲呗。”
胡老三点了点头,慈笑道:“ 就是一个没见过啥世面的老婆子,让大人见笑了。”
“也不知是多少年前了,依稀只记得当时下了一场大雪,加上寒风一阵阵的吹,来往路人走在街上连眼都睁不开哩。”
“那天咱刚从酒铺出来不久,看这雪越下越大,着急忙慌地拔腿就往家里去跑,路上经过一个巷子旁的时候,听见个女人在哭喊救命,要搁平常,咱肯定有多远躲多远,但正巧我当时酒劲儿还没退,索性也没想那么多,朝着传出声响儿的地界就摸了过去。”
“咱听着声,走近一看,原来是几个毛小子围着一个女子在那动手动脚。”
“这咱老胡能看下去?!虽说我那会儿刚从军中退下来,弓马功夫落下不少,但收拾几个毛孩还是绰绰有余的。”
“自那以后,我跟那女子的来往便多了起来,时间长了,就想着一块搭把手过个日子。”
“可好景不长呐,都怨咱老胡就是个贱命,拖累了那丫头。前几年,她生了一场大病,我找遍了所有州城里的郎中,却都说没有治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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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咱偏偏不信这个邪,到最后,我手头实在没有银子了,不得已只能把那柄跟了我大半辈子的龙骧军战刀给拿去卖了,才凑出点买药钱。”
炉中炭火噼啪作响,中年男子默默地听着老人的言语,平静道:“后来呢?”
胡老三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也不知道那丫头心咋就那么细,她发现之后,竟又背着我偷偷拿钱把那柄战刀给赎了回来。”
老人长出一口气,闭目感慨道:“把刀取回来的当晚,人就已经不行了。到了最后,她仍是强撑着瘦成皮包骨的身子把刀交到了我手上,之后说两句话便咽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