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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极峰顶。
乌见浒蜷缩地上,身侧是一堆空了后随意倾倒的酒坛。天光落下,刺得他眼睛生疼,模糊视线里只有依稀的光影。
酩酊大醉,想见的人连梦里也见不到。
他已在此待了整七日。
无处可去。
通天神树早已点亮多时,在他眼前现世——
耀目金芒浮于云海之上,神树隐现其间,枝叶层叠,神玉缀接,一路延展向九阙。
谋划了这么久,终于到这一刻,立地成神的康庄大道就在眼前,他却提不起丝毫兴致。
宁愿烂醉于此,从此长醉不复醒。
若无牵无挂,自可通真达灵、登仙问神。
可他不是。
他本不屑情爱,如今却为情爱所困。
幼时记忆里,他曾许多次在午夜梦回间醒来,见到母亲独自垂泪,那时他便知道情爱并不是样好东西,才会叫他在人前永远笑着的母亲露出那样伤感神态,最终误了前途性命。
他原以为,他永远不会重蹈他母亲覆辙。
到底他也逃不过七情六欲,注定走不上这条成神路。
乌见浒挣扎爬起来,在浑噩间恍惚看到前方云山雾海中那人的影子,下意识飞身而上,撞进那一片金芒里,狼狈跌倒在地。
头顶的通天神树遮天蔽日,枝叶震颤,簌簌响动。
他疲惫阖眼,倚着树干半晌不动,直至那道金芒将他完全覆住。
识海却在这一刻翻江倒海般震荡起来,剧痛席卷而下,几要将他身体绞散。他勉力抬眼,以剑尖点地强撑站起来,剑意向着四周扫荡,噬骨之痛停了一瞬,随即又铺天盖地而下。
乌见浒仍在醉生梦死中,痛意让他本能挥剑抵挡,剑意狂乱肆虐,毫无章法,更似发泄。
直至四周带起的风浪将他掀出,身体拍在山石上,狼狈滚落,吐出大口鲜血。
乌见浒趴在地上,粗重喘气,良久才缓缓抬起眼,被醉意侵蚀的双眼终于逐渐清明起来,仿佛明白了什么。
方才那一刻,他靠向神树时,便已在无意中将其唤醒,神树却认出他并非真正上神,不肯接纳他——
因他识海中那枚契印。
上神当初降临此界,是一人而来,他本无道侣,识海中自然不会烙下契印。
故留有契印之人,绝无可能被这神树接纳。
通天成神路可走,前提是,抹去识海中契印。
而唯一的方式,只能是,另一方身死。
那样耀目的金芒凝在乌见浒结了血丝的眼里,掩去了其下所有激烈翻涌的情绪。
乌见浒跌跌撞撞爬起身,抬目望向云海至顶端、神树接天处,久久不动,有如入定。
惊雷轰下,大雨磅礴而至,他闭上眼,任由暴雨将他浇湿、淋透。
脚下地动山摇忽起,山石跌落,他亦一动未动。
再站不稳时,便随之一起自山巅滚下。
他甚至没有动用灵力,在不断天旋地转中滚落下山,身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及至停下,如残叶坠落半山间。
乌见浒昏死过去,或许还做了一场梦,梦里依旧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
却梦到年幼时母亲的一声叹息,她说,情爱的滋味,终究只有自己尝过才会知晓。
那时他懵懵懂懂,不屑一顾,今日才似真正明了。
再醒来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挣扎睁开眼,暴雨已停、地动复止,山间煦风和日,峰顶通天神树仍在金芒中隐现。
忍着身上不适坐起,他背靠身后山石喘息片刻,四下望去,目光倏尔停住。
身前不远处的峭壁上,有石碑暴露天光之下,碑面平展,如同被人一剑削下,以灵力刻了字——从前并未见过,或是藏于峭壁之后,被先前那场地动带出,才终于重见天日。
乌见浒撑着剑起身过去,抬手慢慢拂去碑上尘埃,下方字迹显露——
【仙剑成法,无他无我,
此路通天,留以后人,
愿许人间,比翼白头。】
他的掌心按上石碑时,识海中多出了一段留在这石碑上的记忆。
上神当年并非陨落此间,是他在这里结识爱侣与之结契后,主动放弃了回去。
上炁剑法确为仙剑之法,由上神所创,本是一人剑法,后受道侣启发改为双人合剑,才最终练成大圆满境界。
本该是一段佳话,却在三千年前被有心之人利用——所谓的战神拾得了上炁剑法之剑谱,或许也看过这石碑中的记忆,为集齐神玉搅动人间风雨,后又后悔,做出救世之态,反而博得个战神的美名,流传至今。
真正的欺世盗名之徒。
乌见浒垂下的眼眸间尽是寒意,忆起那日在川溪岛上的棺椁中,看到的那两副尸骸,原以为是那战神修炼时走火入魔,误杀了道侣,如今想来,更如他主动为之。
幻境种种,今日终于有了答案——
杀道侣、除契印,为走通天成神路。他们再入幻境时生出的那些不适情绪,本就是当初之人的心魔。
将人杀了又后悔,可怜可悲更可恨。
所谓幻境,不过是由那位自爆之前留下的一点执念构织而成,恰好他与容兆同是剑修,又与当初之人灵根相合,才被幻境选中,重演当年之事。
更可悲可恨的是,他却受了蛊惑,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分明平生最憎恨之人是乌曹,他若欲成神,却要做第二个乌曹。
乌见浒松开手臂,自石碑上无力垂下。
沉默之后,他忽而放声大笑,疯癫若狂。
元巳仙宗。
下方管事正禀报半月之后宗主继任大典的筹备情况,容兆坐于案前随意地听,侧着头微微敛目,貌似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