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惊璆：“？”

“你觉得黎骄怎么样？”

早就还清欠款、很久没和黎骄有过联系的陈惊璆沉默了一会，回答：“他人挺好的。”

其实这回答很笼统，也很敷衍。

如果是还对黎骄心生悸动的陈惊璆，他只会选择转移话题，根本不愿意在无关紧要的人面前随便评价。

任何在他心里有点分量的人，陈惊璆都不会随口评价。

这也是他为人警惕的表现，有那么点好的，他都要藏得很严实。

盛明安不了解，只以为陈惊璆还喜欢黎骄，感叹这主线任务越来越棘手了。

两人各有心事，沉默一会，又默契的将这其实不重要的心事和某些人远远抛开。盛外公端出煮好的粤式鱼头豆腐汤，高声喊两人赶紧洗手吃饭。

“来了。”盛明安懒懒回应，起身，走了两步，回头看向陈惊璆：“走吧。”

陈惊璆垂下眼皮，起身走了过去。

***

陈惊璆搬走后的第二天，盛明安跟着张群芳教授前往申市光机所。上午出发，下午落地并到达光机所给二人安排的住处。

盛明安在旅馆中休息到第二天的早上八点钟，被张教授带去光机所。

一到光机所，张教授找来所里的研究员，也是他曾经带过的博士生。张教授把盛明安交给曾经的学生就匆匆走了，留下盛明安和光机所研究员面面相觑。

“你好，我姓王，叫王文娅。你叫我王师姐就行了。”王文娅顶了顶眼镜主动自我介绍：“教授说你是他的学生，所以你就是我最小的师弟。”

盛明安笑说：“王师姐好。”

王文娅一怔，随即语重心长：“小师弟记得经常带口罩，不要随便冲别人笑。”小师弟色如春花，连她这个科研狗大直女都觉得漂亮。

“哦。”盛明安掏出随身携带的口罩戴上，然后看向王文娅：“现在去哪里？”

王文娅没忍住揉了揉盛明安的脑袋：“师弟，你真可爱。”说完很快收回手，转身边走边说：“我在负责CPAOPCPA混合放大器方案实现1PW激光脉冲输出的实验。”

“CPAOPCPA混合放大器？”

“对。我们尝试用CPAOPCPA混合放大器方案实现10PW或更高的激光脉冲输出，今年之前已经完成了0.61PW激光脉冲输出的任务，现在就看能不能实现1PW激光脉冲输出。如果试验成功，那就证明CPAOPCPA混合放大器作为10PW激光脉冲输出总技术路线的可行性。”

所谓CPAOPCPA即啁啾脉冲放大链和光参量啁啾脉冲放大器相结合的混合放大器方案，简单点来说就是一个获取高功率激光脉冲的方案。

在基于CPA技术原理的前提下，依赖于两类放大器：普通激光放大器和光参量放大器（OPA）。

全球各国、各个大型激光装置研究院分别基于上述技术和放大器而提出无数提高功率激光脉冲输出的方法。

盛明安发表出去的那份还没有回复的、依赖于OPA的论文，也是一个为了获取高功率激光脉冲的方案。

但正如当时在论坛贴里的大神所否认的那样，凭借他和哈桑、乔伊得出的方案最多只能制造出5PW激光脉冲输出。

再继续下去就会出现很多技术局限，不可能实现更高的目标。

而对于王文娅、申市光机所，甚至于华国、全球各国而言，他们的目标数是10PW、200PW！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全球各大国共同参与的竞赛！

盛明安跟在王文娅身后进入光机所，隔着玻璃墙看到里头数个研究员正在忙碌，还有上百台管状光学设备。

这些设备都集中在光机所内一个足球场大小的空间里，集成巨型激光器神光二号。

一眼望过去，整个空间都像是未来世界那样充满科技感。

实验室里的光学设备极为精密，价格不菲，动辄上百万起。没有许可，一般不允许外人进来参观，不过盛明安有张教授担保、还有王学文亲自带他，便一路畅通无阻。

王文娅：“神光二号，咱们国家自己搞起来的巨型激光器，也是未来点亮‘清洁能源’火种不可或缺的重要装置！我们小组今年用神光二号设计出激光系统，通过OPCPA3放大单元提供了5PW的到靶脉冲能量，也是用它实现0.61拍瓦激光脉冲能量。”

这是国内能实现的最高拍瓦数级。

说罢，王文娅就带盛明安去换了身实验室研究员专用的白大褂和拖鞋，随后进入巨型激光器内部进行系统操作。

王文娅一边操作光学设备记录数据、验证他们的混合放大器方案是否可行，一边向盛明安科普：“光参量放大器是目前为止，跟CPA结合产生高峰值功率的、前景最高的一项技术。像美国的劳伦斯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和欧盟的ELI都在做相同的技术方案，大家都在赛跑，争分夺秒……”

盛明安不时点头，表情若有所思，目光易错不错地盯着王文娅的操作步骤，同时脑子高速运转，对比他此前计算出来的OPCPA物模方案和王文娅等人的混合放大器方案。

拆解、组合，机械模块的分解，复杂的公式变化成精准的物理模型，背景是未知的黑色宇宙，宇宙中心是分别放置于左右的模型和实物。

它们逐渐重叠。

此刻，盛明安的宇宙中心便是脉冲放大技术的组合和更新。

他根据王文娅的讲解和眼前的见解，以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消化并试图化为己用，一点点虽艰难但毫不畏惧地缕清那数以千计、万计的庞大复杂的结构。

仿佛一台结构极为精密的机器，突然虚化、变成清晰的线条，大到整体小到一个螺丝钉，全部清晰到毫毛可见！

所谓庖丁解牛，不过如此！

“师弟！”

盛明安恍然回神，看向王文娅，这个面貌有些普通的女人此刻双眼露出晶亮的光芒，使她绽放出不同寻常的美丽。

那种美丽是盛明安非常熟悉，甚至感同身受，是他们这类科研学者在触及热爱的领域而绽放出来的光芒！因挚爱而闪闪发光！

王文娅：“别眨眼。”

言罢，她操作光学设备打出一束飞秒高峰值功率的激光，如红宝石般瑰丽。

盛明安屏住呼吸，看那昙花一现的美丽，那束看似无害、平静而美丽的红光，却可以做到瞬间击穿一米厚的钢板，也可以用来制作出捏住肉眼看不见的原子的镊子！

它可以平平无奇，也可以无比强大！

它是探索微观世界的唯一工具，也是点燃核聚变的那束火焰！

它是商超里扫描二维码的红光，也是‘撕裂真空’的光！

这就是激光！

光机所展示给他看的，仅仅0.61拍瓦的激光脉冲！

如果是10PW、200PW甚至是——1000PW呢？！

那将是人类探索真空世界的奥丁之眼，是人类劈开笼罩在现代物理学天空那层乌云的巨斧，更是人类进一步证实量子力学提供一大动力能源！

先不提被誉为现代物理学乌云的‘暗物质’，就提真空，真空世界顾名思义，什么都没有。

但量子电动力学认为真空并非‘空空如也’，实际上存在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无法观测的反物质。

而高峰值功率激光器能使人们看到真空世界里的‘它们’！

这就是他对隔壁凝聚态物理充满兴趣的原因啊！

谁能抵抗开荒一个尚未被人类物理学家踏足的‘新大陆’的巨大诱惑？！

“以现有的技术，有没有可能提出制造1000PW的方案？”

盛明安喃喃自语，目光牢牢盯住眼前的光学设备，禁不住心中那升腾而起的狂妄而宏大的想法。

王文娅斩钉截铁：“未来可能，但现在不可能！”

“因为技术难度实在太大了。”

“对！”王文娅点头：“我们现在只能造出低于1PW的激光脉冲，寄希望于CPAOPCPA混合放大器方案可行，至少支持到我们研发出100PW的激光脉冲。”

“至于1000PW激光脉冲技术，说不定激光领域又停滞二十年才能等到突破。”

……

接下来王文娅很快投入到高强度的科研工作，顾不上照顾小师弟盛明安。

盛明安不是光机所研究员，没有通行证，又没人带他，他只能去王文娅的办公室等。

估计等上十来个钟头都有可能，所以盛明安和王文娅的助手说了一声就回旅馆。

回到旅馆的盛明安关上门和窗，拉上窗帘，房间内一片昏暗，他将整个人都摔在床上，仰面朝天，眼睛盯着天花板。

屋外有光透过窗帘透照在白色的天花板上面，粼粼波光中，巨型激光器浮出水面，猛然一剖为二，零件四下散落，如线断珠落、石破天惊。

不消一瞬，散落的波光重新聚集，迅速拆解、重组、拆解……深入到一束激光如何被打入泵，在全反镜和半透镜之间来回高速运转，就像是一颗小石头不自量力去撞击星球。

用比光速更快的速度一遍遍撞击，直至星球爆炸，带着爆炸产生的巨大能量冲出陨石碎块，冲向那未知的前方。

下一瞬，那前方的黑暗忽然变成人类肉眼看不到的微观世界！

“——哈！”盛明安疼得心脏发出强烈抗议才发现自己盯着天花板时一直屏住呼吸，回过神后立刻大口呼吸，“呼——”

“光参量……非线性光学晶体……非线性……”

他喃喃自语，浑身都在颤抖、兴奋地颤抖，眼中绽放出无比华丽的神采，和提及热爱的科研领域时的王文娅一样！

不！那甚至比王文娅更美、更耀眼！

因为这是——

刹那而逝的灵光，是群星爆炸时照亮整个宇宙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