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情况是左右两难的武昌知府选择将沈澜写成纯粹的受害者,而不是挑动民变的罪魁祸首。
这样一来,知府只需寻几个罪大恶极的恶棍囚徒之类的,往皇帝那里一交,就此了事。既不得罪皇帝,也不得罪湖广百姓,只是不知道武昌知府肯不肯欺瞒皇帝了?
“劳烦赵管事,且去通知你家老爷,叫他邀了盟友来,只说明早卯初,群聚知府衙门,好为沈娘子家宅被焚、王俸欺凌孤寡一事讨个公道。”
赵明志微愣,拈须道:“沈娘子这是要先发制人?”
“王俸虽身死,朝廷矿监税使一事却绝不会就此了结。要么派个新的来,要么自王俸那堆参随里提拔一个。”
赵明志神色一凛,心知这是沈澜在警告他们,别想着把沈澜推出去当顶罪羊,这事儿便能了结。此时若不能精诚合作,待到新的矿监税使来了,只怕更为酷烈。
见赵明志已然会意,沈澜便笑了笑,敛了锋芒,柔婉叹息道:“我不过一个寡妇,带着孩子艰难求生,六年来也算是攒下了些许家业,为湖广百姓做了些好事。却没料到碰上王俸此等恶贼,见我孤儿寡母势弱,便纵火焚屋。湖广百姓见我可怜,感我恩德,又被王俸恶行激怒,一拥而上,只将王俸等人踩踏至死。”
赵明志心知这是要他带话回去,与诸位盟友统一口径,王俸之死,无罪魁祸首,不过是他罪行累累,招致民愤罢了。换而言之,打死王俸的人,早就混在百姓中,逃之夭夭了。
如此便将沈澜摘了出来,成为了纯粹的受害者。
“应该的。”赵明志拈须一笑。语罢,又低声道:“只是不知明日可要邀请李老爷?”
沈澜霎时冷笑。李家距离沈家不过两条街,却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李心远那等明哲保身的小人,眼见王俸带人纵火焚宅,必遣了人打探情况。见声势闹得太大,疑似民变,他即刻收拢了人手,绝不掺和,生怕事后被官府以造反问罪。
可如今,民变结束,王俸身死,沈澜顶替李家,成了出头鸟。这样一来,李心远明日必会出现,和众大户一起,要求朝廷取消矿监税使。
“且安心,李老爷明日必定会来的。”沈澜轻笑道,“他不仅会来,还会带上大批盟友。明日只怕我等能见识到整个湖广的大户群聚府衙。”人越多,李心远混在其中,越不显眼。
赵明志作为赵家的远支,久在湖广,也难免赞同道:“这倒是李老爷的性子。”
一老一少,齐齐对视一笑。
赵明志方才拱手道:“天色已晚,老夫正要回去复命,不搅扰沈娘子了。”语罢,只招呼赵家十几个护院,点齐了人,便往外走。
沈澜拱手作揖,只笑着将赵明志送出门外,复又寒暄了几句,方才目送赵明志等人远去。
稍后还得寻个地方住宿,备些东西感谢四邻百姓,事情未稳,今夜不必叫潮生回来,况且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思及此处,沈澜正欲返身,早早回去理事,却忽而听见街面上马蹄声声,急如奔雷。
沈澜撑着一柄湖山春晓兰竹纸伞,站于街上,明月皎皎,寒星烁烁,时有萧萧细雨,淅沥而下。
雨雾濛濛,润酥佳人。沈澜微微抬伞,遥遥望去,却见远处,数匹快马犹如霜刀,破开雨雾,劈裂月色。
顷刻间,刀锋停在了沈澜身侧。
夜色沉沉,马上人青衣素带,寒雨湿鬓,神色寡淡的像是要隐在夜色里。
独独一双眼睛,烧着簇簇火焰。那火焰烧得太烈,灼热的要将沈澜焚烧殆尽。
沈澜心头突突的跳,煞白着脸,只紧紧攥着伞柄。
裴慎望了她一眼。
只一眼。
他平静的神色,像是被石子击中,泛起阵阵涟漪。又像是情绪激荡之下,自我保护的面具被击碎,再不复平静。
裴慎目眦尽裂,几欲泣血,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凶戾扬鞭,长臂一捞,将沈澜带上马。
马鞭之上,血水顺着鞭稍淅沥而下。他甫一扬鞭,鲜红的血液溅在沈澜脸上。
六载身事各如萍,雨夜相逢血满缨。
作者有话说:
1. 最后一句诗改自《与东吴生相遇》唐,韦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