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错了吗?”
“那你告诉我啊,你愿不愿意答应——”
问题又回归原点,沉默也再度回到游闻羽这边。
某个刹那,他满腹天真地畅想,若如此许娇河就能全身心地爱上自己,那答应又有何妨?
可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无法给出回答,因为师母看向我的眼睛,从来没有情意。”
游闻羽的话音未落,半坐的许娇河忽然支撑不住弯曲身体,整个人重重趴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被吓了一跳,也顾不得纠结内心的情绪,眼见着就要坐起来将许娇河拥在怀里检查情况。
许娇河却在这时呓语:“其实不管有没有情意,我也知道……你绝不会答应。”
游闻羽的动作一顿,搀扶许娇河的手指停在半空:“……师母怎么会这么想?”
许娇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安静聆听着游闻羽的心跳,像是对他说,又仿佛自言自语:“我娘死后、留下的那个妈妈对我讲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对、会对另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好……如果有,那一定是在图谋什么。”
“师母以为,我从头到尾,都并非真心倾慕于您?”
真相被揭破的须臾,一线白芒似在游闻羽眼前炸裂。
他一字一顿,问得无比镇定而缓慢。
而唯有内心清楚,常年糊涂的许娇河难得敏锐一回,却是刺穿了自己不愿回触的真相。
从知晓承命者的秘密开始,他演了很多年的戏,全神贯注到快要忘记最初的目的。
今日骤然想起。
譬如雪亮的电光,划开了浑浊的夜幕,情感和理智瞬间变成了对立的阵营。
游闻羽一时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他看着许娇河散开黑发之下若隐若现的一段白颈,幻想着伸手将其握紧。
心中有个绝对冷酷的声音幽沉道:她竟然早就洞悉,怪不得这些年做了这么多事,都是无用功。
既然令其情根深种,今生已是无望,又何必放任纪若昙占有这个便宜。
如今他身陷极雪境自顾不暇,不如——
不如。
内心的声音断在这里,再如何也说不下去。
因为游闻羽发现,只要生出伤害许娇河的念头,他的五脏六腑就会痛到透不过气。
他将手放在许娇河的黑发上,却未触碰裸/露的颈项,而是一下一下将散乱之处抚平。
许久。
他见许娇河没有回答,苦笑起来,追问一句:“在师母心中,我的目的会是什么?”
身上的醉鬼,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胸腔中的心脏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如果可以,游闻羽只想将今夜的所有记忆尽数毁去。
可就算毁去,许娇河说出口的,不过是她隐藏了很久的秘密。
枉他手段卓绝、灵力通天,奈何消除得了缺憾的记忆,却消除不了她从始至终看待自己的目光。
……
“吭——”
心事流转间,游闻羽的踌躇两难,忽而被低低响起的呼噜声打断。
许娇河的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前前后后经历了太多重要的事情,她枕着舒服的人/肉靠垫,饮了芳醇的美酒,周围的温度又暖和,留下扣紧游闻羽心弦的话语后,已是累得进入了昏沉的梦境。
游闻羽僵硬着身躯,等了很久,确认许娇河睡得不省人事后,才连带思绪一同稍稍放低。
他仰面望着夜空,这次没有再用手背遮掩,放任阴暗的欲求暴露于天地眼中。
一切与许娇河有关的画面,在他的脑海渐次出现。
颐指气使的语调。
灿烂无忧的笑颜。
同小洞天高高在上的修士们,全然不同的鲜活生气。
仿佛任何快乐与不快乐的内容,都能叫游闻羽下意识轻笑出声。
他沉溺于珍贵的回忆,又嘲讽自己的软弱沉沦。
天光破晓之时,他才揩去眼角不知何时出现的温热,于无人倾听的旷野之中,诉说起自己毫无保留的真心:“小徒是个卑劣之人,从来不甘心屈服于命运,因此忍着剧痛,亲手替换了灵根,因此抱着必死的决心,也发誓要站在众人之上。”
“可仙路何其坎坷吝啬,唯有拥有坚定道心者,才能资格触碰一二因果。”
“我强行更改的水系灵根与体内扶桑后裔的血脉相冲,本就不稳,时时刻刻都有境界破碎、血脉逆行的风险,就算有幸重开天门,也断断挨不过最终的勘尘之劫。”
“所以打从接近师母的那一日起,小徒就在谋算着,如何才能让师母爱上我。”
“然后心甘情愿地替我去死。”
他一边说话,一边释放灵力,自许娇河的脑中取走酒醉后的记忆。
又用一道术法加深对方的睡眠,确保她不会轻易转醒。
做完这些,游闻羽拥着许娇河,单手撑地,从被晨露沾湿的花草地上坐了起来。
在他摊开的掌心,被抽取出来的记忆无声悬浮,浑身上下散发着朦胧的华光,犹如一团游萤。
游闻羽万分眷恋地重新看了一遍,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落败:“可如今,我舍不得了。”
“我已经孑然一身了这么久,想来独自去死也并非难事。”
言罢,他手上用力,脆弱的记忆团不堪承受地化作烟尘,溃散在握合的掌心。
除了游闻羽,无人知晓它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