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白昼悄然过去。
雁回关城头上的激战再次打响,这一次,有了充足步兵补充,配合数量更多的无当军箭雨压制以及查漏补缺,无当军的战损得到了立竿见影的减少,而北梁人的战损则是毫无悬念地立刻大了起来。
再加上得知城中来了大批援兵,短时间内破城无望,攻城士卒之士气也难免低落,即使有得知内情之后兴奋不已的将军们嗷嗷乱叫着催促,作用也不太大。
故而战事虽依旧惨烈,但比起昨日还是轻松了不是一星半点,雁回关也守得叫一个固若金汤。
但城头上的金剑成等人,却没有半点喜悦。
被重重围困的他们,虽然还不知道青川关的消息,但都是知兵之人,以眼下青川关的情况,调集三万虎豹骑过去,便很有可能把青川关啃下来。
镇南王也是沙场宿将,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但他为何无动于衷?
原因显然只有一个:那就是北梁还有后手。
以此番北梁人这般兴师动众的架式,围住青川关的人必不会少。
青川关若是丢了.
城头之上的众人甚至都不敢想那后果。
金剑成扭头望着天边,在心头默默道:公子,您在哪儿啊!
——
青川关,血战比起昨日的雁回关还要惨烈。
北梁人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给控鹤军营造出致命一击的机会。
眼看着不世之功就在眼前,控鹤军不论是主将耶律休还是下面诸将士卒俱是豁了出去,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他们的攻势就如同夏日傍晚的狂风骤雨,疯狂地砸向青川关这间小小的茅草屋。
但好在这茅草屋修得结实,虽然守军的确不多了,但据城而守,对方每次能攻击的力度有限,城中守城器械更是完备且丰足,还有一千精锐无当军随时查漏补缺,因此即使风雨飘摇,却也顽强地挺立着。
不过看着时不时被抬下去的伤兵和满地尸首,看着辅兵和精壮民夫都已披甲上阵,应如龙知道,坚持不了多久了,如今的城头,但凡有一处出了意外,整个局势便可能在瞬间崩塌。
他站在城墙上,闪电般伸出一枪,将一个自恃武勇的控鹤军军士捅了个对穿,忧愁地拔出带血的枪头。
公子,你在哪儿啊!
——
日头缓缓偏移,天地间像是被一层雾气笼罩,光线渐渐黯淡了下去。
烈阳关的南面城楼之上,两个将领正坐在城楼的房间中,你一碗我一碗地喝着。
“元将军,还是你有办法啊,你看这城也守了,消遣也没落下。”
对面是个三十来岁的将领,闻言冷哼一声,“他薛宗翰此番有这么大的功劳,就顾着薛家人和他手底下的嫡系,把老子扔在这儿吹冷风看城门,看个屁,他十万大军扑过去,这儿还有什么好守的?无当军还能飞不成?这分明就是找借口给老子穿小鞋!他敢这么做,老子还不能享受享受了?真他娘的就觉得我元家好欺负是吧?”
同桌之人不敢附和,只得端起酒碗,“哎!镇南王或许自有他的考虑吧,不说那些了,来,喝酒喝酒!”
虽然被留下守城的军官在城楼上偷摸喝上了酒,但烈阳关对南面基本的防守还是没丢,城墙上也站着不少的军士,大门紧闭,防范着自南面而来的可能的敌军。
但是,烈阳关的北门却是大大敞开着的。
因为烈阳关实实在在就是在两山之间借着山势修建的,东西两边根本无法通行,都不叫易守难攻,纯粹是天险难越。
南朝军队要想进去,只能从南面进攻打破城池一途,这也是双方疆域稳定在此足足数十年未有任何变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在众人的眼中,北门就是绝对安全的,历任烈阳关守将,平日也是大开北门,毕竟这满城将士,身处边疆,也是需要好酒好菜好女人来安抚的。
此刻的情形也一样,虽然数十里开外正在血战,但隔着高耸的城墙,北梁的商旅和往来的信使,依旧有说有笑地在这儿进进出出,带来丰富的物资和四面八方的消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一队守城官兵在北门值守,熟练地从来往人的身上搜刮着油水。
什长掂了掂手里的钱袋,“这打仗就是好啊!今日来往的人都多了不少!”
一旁的手下笑着附和,“可不是么,打今日下午起,这进城的人就没断过,咱们打仗,这些狗日的行商发财啊!”
什长哈哈一笑,“管他们的,咱们不去填人命,还能捞好处,还说那么多作甚!换班之后,咱们上红花楼去逛逛,也带弟兄们消遣消遣!”
“头儿威武!”
欢呼声中,一支三百人左右的骑兵自暮色中而来,飞快地接近了城门。
守城官兵迈步迎了上去,“站”
领头的姜玉虎直接手中马鞭一甩,“紧急军情!滚开!”
鞭子虽然抽空,但在空中抖出一声脆响。
那守城兵还待上前,一旁的什长立刻伸手将他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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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将这支队伍让进了城里,然后才小声吼道:“你这会儿犯什么倔啊!这一看就是咱们的人,到时候惹恼了人家,一刀给你劈了你找谁说理去!”
“可是,我等奉命守城,难道问都不问吗?就每日捞这点油水?”
“嘿!让你捞钱你还觉得不乐意了是吧?就这,多少人想捞还没这门路呢!”
什长哼了一声,“好生待着吧,总比被叫去攻城填人命的好!”
许是觉得刚才这话有些重了,什长又好言安抚,传授起经验道:“站在这城门口,学问可不浅,问不问,怎么问,你得分情况!像现在,南边正打着仗,那么多军伍调动,北面来人是很正常的,来传递消息的信使、来分功劳的大将,哪个是我们惹得起的?再说了,若是大军前来,你问上一句还行,这两三百人的,能有什么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望向城里,看着那队伍的去路,“你瞧,人不就直奔将军府去了嘛!”
成功入城,姜玉虎扭头吩咐几句,身后便立刻有十余人离开了队列。
随着一阵阵口哨声在街巷中响起,零散入城的无当军们立刻集结起了几队,各自悄然奔向军械库、粮草库、马厩等要地。
而姜玉虎则直接带着人冲入了将军府,以军情急报的名义随便扯了个将军府的人,得知城中大将尽皆出了城,只留了两三千人守关,如今奉命守城的是一个姓元的副将。
姜玉虎直接命那人带路,那骨子里的高高在上,那仿如天性般的跋扈,竟让将军府前留守的百余人不敢有丝毫的忤逆,更遑论生出什么质疑。
上了城楼,姜玉虎带着人直接在城楼中,见到了喝得醉眼朦胧的二人。
“你谁啊?”
听见有人来,那位出生北梁七大姓之元家的将领站起身来,既紧张又狐疑地看着他。
姜玉虎一言不发,走过去,闪电般拔剑,架在对方脖子上,“废物,老实点。”
而身旁的亲卫则默契地一人一刀,利落地结果了在场的其余人。
元将军瞬间吓醒了酒,色厉内荏地道:“你是哪家的,本将是元家嫡系,你要考虑后果!”
姜玉虎嗤笑一声,一边推着他屋外走去,一边冷冷道:“你要真有本事,薛宗翰岂能不带你,说白了,哪怕有元家的背景,你也还是个废物!”
“你到底是何人,竟敢直呼镇南王名讳!”
姜玉虎看着不断涌来的敌人,轻笑一声,声音蓦地一振,“听好了,本公子,姜玉虎!”
姜玉虎?!
当看着姜玉虎横剑挟持了元将军,城头上的士卒立刻慌乱地朝着这边冲来,结果听见这名字陡然一愣,甚至有人被吓得直接扔掉了手中军械,应声跪倒。
“姜姜.将军饶命!”元将军直接双腿一软,一股腥臊味从两腿之间弥漫。
姜玉虎看着城头上的北梁军人,“怎么?还真想跟本公子打上一场?”
话音未落,姜玉虎一把掷出手中长剑,破空而出的长剑精准地刺入一个悄悄摸弓的男人咽喉,冷冷道:“缴械不杀!不缴械投降者,杀无赦!”
哐啷!
城头之上,缓缓跪倒一片。
将近三百跟随在姜玉虎左右的无当军,毫发无损。
凶名,何止赫赫。
城墙下,马蹄声渐渐响起,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夺取了战马和军械的无当军军士迅速地恢复成了精锐骑兵的装束,在城中迅速扫荡起来。
从城头上和将军府传来的变动终于在城中蔓延,尤其是当无当军结队,在城中穿插呼喝之后,整个烈阳关瞬间乱做了一团。
谁也没想到,看似固若金汤的烈阳关居然落入了南朝人的手中。
来的还是那个南朝杀星姜玉虎!
就在城中人一片惴惴不安的时候,几队无当军骑兵在城中奔走呼喊了起来。
“将军仁慈,凡北梁平民,皆可离去,半个时辰之后未走者,后果自负!”
同样的话随着无当军的马蹄,传遍了烈阳关各处。
一时间,无数人都朝着城门涌去。
什么基业财产,都比不上性命重要。
反抗?别的人兴许还好说,那可是姜玉虎啊,撵着镇南王到处乱跑的南朝杀神,几个脑袋敢想那事儿?
许多的北梁官兵都换了衣衫,混在队伍中,跟着逃了出去,而无当军的军士也没有阻拦。
城头上,姜玉虎平静地看着城中的乱像,一旁的亲卫疑惑道:“公子,为何不阻拦那些趁机逃走的北梁官兵?”
姜玉虎淡淡道:“咱们就三千人,趁着他们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不在这时候利用他们的恐惧让他们主动离开,我们怎么顺利地控制这个关城?”
亲卫恍然大悟,佩服道:“公子英明!”
听着这寡淡无味的奉承,姜玉虎叹了口气,这些话,还得是中京城里那个家伙说起来好听啊!
罢了,先忍忍吧,等打垮了镇南王,再让他好好说几句。
这番功绩,怎么也值得一两首传世诗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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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玉虎悄然回神,扭头对亲卫吩咐道:“你先下去让人准备好吃食、热水,等北梁人离开之后,关好城门,大家再好好休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留五百人给你守城,剩下的人,跟我走。”
亲卫闻言面色一变,他当然知道姜玉虎的意思,但是只有两千五百人,是不是太少了些,他开口道:“公子,再多带点人吧,这烈阳关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来,我用两百,哦不,一百人就够了。”
姜玉虎自信一笑,“不就是打个薛宗翰嘛,两千人都够了。”
他望着南面,神色从容,烈阳关拿下,这场仗就已经赢了七成了。
一个时辰之后,几乎一空的烈阳关内,穿戴上北梁盔甲,拿着北梁军械,骑上北梁骏马的无当军精锐在城中结阵,肃穆而立。
为了跟真正的北梁人区分,每个人的脖子上,都绑着一根红色的布条,鲜艳如火。
吃饱喝足,还洗了个热水澡的他们,此刻精气完足,内心的斗志就仿如脖子上的发带般飘扬。
姜玉虎安静地立在最前方,看了一眼一旁的亲卫,“不惜一切代价,守好这烈阳关。”
“公子放心!人在城在!”
姜玉虎看着身后的袍泽,“话不多说,做好准备跟我一起去打北梁蛮子了吗?”
“愿随公子!”
“出发!”
烈阳关的南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
雁回关下,镇南王薛宗翰坐在中军大帐中,眉头微皱,心头忽然涌起莫名的不安。
他仔细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啊!
青川关那边五万控鹤军怎么都能啃得下来,青川关一到手,雁回关这边就是慢慢将这批无当军主力关在城里磨死就成了。
南朝两关一营的防御格局被完全拆解,无当军又进了笼子成了困兽,南下之路已是一片坦途。
此处距离烈阳关这么近,粮草也不会有问题。
陛下亲自谋划的此事,朝堂之上也不会有人使绊子。
这不安从何而来呢?
姜玉虎吗?
不会,姜玉虎若是西归,路上还有自己的伏兵呢!现在什么动静都没有,不会是他。
那莫非是文律?
是了,雨燕州的消息传到中京,他定然要遭到南朝君臣的奚落乃至羞辱,不过无妨,好孩子,这也是对你的历练,你且忍忍,待为父给你个大大的惊喜!
他站起身来,刚准备出去督战,就听见帐外一阵喧闹,城墙上,也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一个亲卫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过来,“王王.王!”
镇南王眉头一皱,“有事儿说话!狗叫什么!”
“王王爷!姜玉虎来了!”
“什么!”
镇南王腾地站起,冲出营帐,便瞧见一队仅有数十人的队伍,穿着他们大梁的铠甲,远远立着,为首之人,赫然正是那天杀的姜玉虎!
伏兵败了,不仅如此,还被抢走了铠甲!
真是废物!
镇南王一眼便觉得看清了真相,暗骂一声。
“薛宗翰!滚来受死!”
姜玉虎和麾下随从齐齐大喊一声,而后姜玉虎更是张弓一箭,直接射倒了一个北梁骑兵。
身后众人也纷纷张弓,一蓬箭雨收割掉十几条性命。
射完之后,竟也不跑,就那么嚣张地看着。
几十对几万,怡然不惧!
在城头的欢呼声中,北梁人的士气悄然低落。
“王爷,小心有诈!”
“诈个屁!他拿什么诈!拿下姜玉虎,这场仗就彻底赢了!”
薛宗翰当即命人叫来薛金枪和薛横山,“此地交由金枪指挥,横山你点齐三万虎豹骑,与本王一道,拿下姜玉虎!”
二人都立刻点头,他们的见识比起其余的亲卫小兵之类的不知道高了多少,知道姜玉虎这三个字在南北两朝军方的重量,甚至可以说,哪怕这一仗没拿下两关,只要阵斩或者俘虏了姜玉虎,那都算得上是泼天大胜。
若是姜玉虎一开始就在此间镇守,他们或许会犹豫;
若是姜玉虎等大局已定之后,才出现,姜玉虎或许会调头跑了,他们也没法追;
但现在,姜玉虎竟然胆敢直接出现在他们已经占据绝对主动的战场,并且,他还抛不下他那些还未倒下的兄弟,既然这样,他们就只能笑纳这个天大的礼物。
他们去主动进攻带着完整无当军主力的姜玉虎的胆子是没有的,但要去欺负一个自投罗网又没几个随从的姜玉虎的胆子,不仅有,还很大!
至于之所以用虎豹骑,是因为雪龙骑和虎豹骑战力相差无几,而虎豹骑对这一片地形更加熟悉,都是薛家人,两人也没有为此争功,立刻下去吩咐。
眼见虎豹骑集结,姜玉虎倒也没真杵在那儿等死,当即带着扈从调头离开。
三万虎豹骑呼啸而上,疯狂追击,而剩下的五万多雪龙骑和剩余虎豹骑以及步兵依旧将雁回关围得密不透风。
薛横山一马当先,领着先锋,死死盯住前方那几十骑的背影,仿佛瞧见了无上的荣耀在向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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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玉虎伏在马背上,扭头看了薛横山一眼,张弓射出一箭,“薛横山!再跑快些!”
身后部众跟着一喊,那副嚣张,让薛横山面沉如水。
狂吧!我看你一会儿还狂不狂得起来!
他咬着牙,目光冰冷,但很快,他便瞧见了东面远处的山坡上,赫然等着一支穿着无当军甲胄的骑兵,一眼望去,竟似乎有四五千之多。
他们停在马上,严阵以待,像是准备接应姜玉虎。
原来这就是你的倚仗。
薛横山面露狞笑,眼下此间北梁兵马足足十多万,俱是精锐边军,便有五千又有何惧,我看你怎么跑!
他没有丝毫担心,继续催马狂追。
但姜玉虎和他的护卫们,却陡然方向一转,没有朝着那边冲去,而是朝这北面逃开。
薛横山不怒反喜,因为北面遥遥在望的,赫然正是他们北梁的雄关,烈阳关。
到时候,我看你往哪儿逃!
坐镇中军的镇南王薛宗翰瞧见眼前的状况,立刻下令,分出五千兵马去防备东面的援兵突袭。
接着又分出五千骑绕向西面,封堵姜玉虎的前路,自己亲自领着一万骑堵住南面,再加上北有烈阳关,后有衔尾直追的薛横山所领的一万骑,我看你姜玉虎怎么逃!
镇南王的嘴角渐渐露出笑意,当初大意被姜玉虎追杀了数百里,一直是他不愿提起的痛,如今,终于到了一雪前耻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