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止苏元尚和白云边惊讶,就连关河乡自己也是惊讶的。
大约十天之前,他接到了苏家在中京城管事的登门拜访。
对方没说什么别的,就是传达家主的一封密信。
信上是苏家家主苏元正亲笔,还盖着苏家的家主印。
告诉他苏家蛰伏多年,将有动作,接下来苏家押注之人会来找他,只要对方能拿出那块象征苏家家主亲临的,正反两面各刻着岳阳楼和苏家坞全貌的金质令牌,那就全力配合。
当然,像关河乡这等也算一朝重臣的人,自然也可以不遵守,毕竟他们又不是苏家家奴,苏家如今的手也不一定伸得到那么长,管不着他。
但苏老相公当年的恩情深厚,德行也令人佩服,关河乡这等如今依旧死守着未曾改换门庭之人,其忠心自不可多说,在忠于国朝之外,也相信苏家的选择。
夏景昀将令牌收起,笑着道:“没什么好吩咐的,就是希望大人能不偏不倚,好好配合上官,做好一个户部侍郎该做的事情就好。”
关河乡笑容玩味,“真的?”
夏景昀郑重点头,“因利而聚,利尽则散,唯有志同方能道合,方能历经风雨而弥久,就如同关大人之于苏家一样。”
这话既是吹捧了一句关河乡,同时又算是表明心志,听得关河乡大生认同,忍不住颔首。
夏景昀站起身,笑了笑,“既然事情说好,我们就不多打扰你们二位老友叙旧了。告辞。”
关河乡连忙站起身来,想要让夏景昀留下来吃饭,却被夏景昀拒绝。
于是只好将其礼送出门。
坐在马车上,夏景昀看着白云边,“记得啊,欠我一顿鸣玉楼的酒席!”
白云边没搭理他,而是拧着眉头问道:“你怎么没有留下来吃饭,这正是加深接触的大好机会。”
夏景昀笑了笑,“老友之间,才放得开,我该说的,能说的,甚至没法说的,苏先生都会替我说完的。”
白云边看着夏景昀怡然自得的笑容,燃起了熊熊斗志。
不行,晚上继续回去头悬梁!
马车回到了江安侯府,门房前来禀报说今天有个女子,自称是鸣玉楼的东家所遣,前来寻夏景昀。
夏景昀觉得多半是来送润笔费的,也没在意,闻言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在餐食和热水中,涤荡着一日紧绷的心神。
——
翌日,户部衙门,正堂之中,各司郎中齐齐坐着。
左侍郎金友文摇晃着肥胖的身躯,缓缓走来,在左手第一个位置上坐下,姿态轻松又自信。
过了一会儿,右侍郎关河乡走了进来,和往常一样,安静如平湖,沉默如顽石。
金友文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关河乡同样点头回礼,坐在了右手第一个位置上。
又过了一会儿,尚书卫远志,踱着方步,走了进来,直接在正中的主位上坐下。
金友文看着他屁股下那把椅子,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底气十足的他率先开口,“尚书大人,广陵州今年流民四起,屡遭兵祸,尤以其中两府三县为最,幸赖地方官兵奋力血战,方才剿灭贼寇,但为了安置流民,地方钱粮不足,他们昨日又递了公文,希望能削减明年税额,下官以为,此事可酌情办理。”
大夏朝的赋税制度,户部在核定来年各地税额之时,有一定的自主权。
这个变动幅度,大概就是当地定额的百分之五以内,反正陛下和中枢只管收够钱粮,至于这钱粮如何分派,户部就可以在祖宗成法之上,稍作变通。
别小看那百分之五,稍稍动一点,换算成银子那都是二三十万两。
这也就给了户部官员又一个油水极其丰厚的路子。
卫远志扭头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不动声色,“广陵州富庶,若是广陵州都要削减税赋,那其余各州还活不活了?依金侍郎之见,这减下来的份额,又该分配到何处呢?”
金友文早有腹稿,侃侃而谈,“大人此言差矣,广陵州富庶,那是广陵州上下各级官僚管理有方,每年上缴给国家的钱粮赋税样样不差,但不能说因其富庶,便对其苦难视而不见,如今广陵州有难,正是中枢以示宣慰之时,方不负其过往赤诚之心。”
“至于分配,每年总有一两个州完不成份额,差一分是差,差两分也是差。有何区别呢?”
卫远志扭头看了他一眼,“在金侍郎眼中,这其余州的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本身就能力不逮,催缴不足,还要加码,这是要官逼民反?”
若是在其余衙门,一把手这一句话,就能让下面的人吓尿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