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才没办法,只好先暂停结婚进度,却也并不舍与韦美霞分手。两个不算很聪明的脑袋开始思考怎样才能让母亲王兰同意,最后想出‘母凭子贵’的办法。
很快韦美霞就如愿怀孕,在恋爱的第二年剩下一个男仔。
但让他们措手不及的是,王兰仍不同意,甚至连见一下这个孙子的想法都没有。在王兰看来,一个韦美霞那样出身的女人生下李家的子嗣,不止不是好事,简直是李家的耻辱。
于是,接下来就是4年时间?的拉锯,李同才将韦美霞安置在义峰苑,每年都对她说,今年一定带她回家过年,可年复一年,如今韦小同都4岁了,却还是无法认祖归宗。
尤其年前韦美霞看到李同才跟公司里的一个女下属聊天,笑得好开心,她为此闹了好多次,李同才不仅不哄她,甚至还对她说出‘我真的累了’这种话。
韦美霞感觉到自己快要被抛弃,她一想到将来自己会被李同才狠心甩掉,要独自带儿子,就觉得恐惧得夜不能寐,时时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便会爆发恐惧症,动也不能动,只立在原地发寒颤。
两年前韦美霞曾带着儿子跟李同才一起去泰国出差,那时候她接触过一个大师,学到了一些东西。
虽然这两年没有再去过泰国,却一直有跟大师保持电话联系,时不时跟大师转账买一些符纸之类。之前只求家人健康,望自己能愿望成真。
可最近发生的事,让她起了不一样的念头,大师便教了她些不一样的手段……
拿着口供步出审讯室的时候,易家怡和徐少威脸色都有些发青。
韦美霞被军装警带走,两人看着她的背影,一阵沉默。
回程路上,徐少威一直悄悄打量家怡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受到的冲击有多大。
一个有易家栋、家如家俊那样亲人的年轻女孩子,哪怕再坚韧强大,只怕也无法承受这样的亲情惨剧吧。
亲眼看到那样的凶案现场,听到韦美霞那样愚蠢的杀子理由,她会怎样想?
看着她往日常常曲起弧度的嘴唇绷成直线,他心情逐渐焦躁。
想要开口说着什么,可他没办法像刘嘉明那样妙语连珠,也做不到像方sir那样温柔低沉显得可靠……
无数词句在脑海飞窜,好像难以找到合适的安慰。
踏上通往B组的走廊,眼看着就要进办公室,现在不讲话,人一多,他必然更说不出口了。
仓促间?忽然捕捉到什么,他胸口一紧,居然就说了出来:
“这世上本就没有‘做人父母的一定是好人’这种道理。”
家怡转头望他一眼,眼神有些怔忡。
徐少威胸口发紧发闷,脑中烦躁于怎么会想到自己,话语却像有自主意识,一串串的出口:
“很小时,我老豆经商赚了好多钱。身边人都吃不起的东西,我可以每天都吃。
“同学们穿不起的衣服,我可以一天换一件。
“可是十二岁开始懂事时,老豆忽然破产,欠了一屁股债。我这个天之骄子忽然跌倒土里,不,是跌到粪坑。以前追随在我身边跟我做兄弟的人,忽然转变态度,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不被尊重、被瞧不起,是什么感受……连学校的老师都将我调到最末排,开始用言语刺激我的自尊……”
家怡微微皱起眉,不敢置信徐少威曾有这样的少年时代。
见他靠着走廊墙壁不再前行,她便并肩而立,专注听他讲话。
家怡果然有被分散了注意力,他舒口气,收回目光,干脆继续:
“我十六岁就会在课余时间?赚钱了,十八岁毕业后去广东,每年回家,都会拿出所有钱钞票,跟老豆去还债。
“你知道那种感受吗?一个自尊心最强的后生仔啊,在整个青春期都在体会什么叫羞耻。在刚步入青年阶段时,别人家指着鼻子说你们为什么欠了这么久……其他讨债的人呢,会在过年时上门,用最难听的话侮辱你。
“那时候这些情绪我都忍下了,为了不让老豆为难,我将钱放在抽屉里,而不是直接给他啊,就怕他伤到自尊心。我不想让他从我身上感受到羞辱,努力的维系他作为父亲的脸面。
“在外面因为不舍得花钱,曾被室友兄弟可怜。一起去买东西,室友说请我……虽然当面我道谢了,但…一米八的青年晚上偷偷藏在被窝里哭哇。羞耻,不是因为别人的可怜,是因为觉得自己真的很弱啊……”
家怡忍不住伸出手,看了看他垂在身侧的拳,犹豫了一下,还是改为轻拍他手臂。
徐少威陷入回忆,一时有些迷蒙,未回应她的安抚,只顿了几秒,便继续道:
“可是后来有一年,回家后,我照例拿出外出赚的所有钱给老豆,想知道债还没还清,他含含糊糊说不明白。其实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老豆欠了多少钱,只知道很多,我要一直赚钱一直赚钱去帮他还。
“可是年前,我忽然发现他买了包50块的烟在那里抽……过年时,一家人一起吃饭,他要我给他和所有亲戚倒酒。因为他对我的态度,导致所有亲戚也并不尊重我,指使我端茶倒水,好像我只是个帮他博得面子的工具人,没有喜怒,没有自尊,没有感受。
“可能就是一个瞬间?,电光火石,你忽然明白,一个你深爱着,也以为他深爱你的人,其实根本不爱你,他甚至不止是自私而已,他是完完全全的不在乎你……”
徐少威转头,忽然发现易家怡眼眶居然红了。
是为他吗?
他微怔,随即不好意思地哂笑,本来是想安慰她,让她忘记死者韦小同的苦难,哪知道居然要惹哭她……
总不可能,他的故事比韦小同更惨吧?
扯起唇角,他带着笑对她说:
“没有伤心难过了,反而如释重负。
“Madam,这个世界上原来没有一定爱孩子的父母。”
也许,一切都只是本能和利益考量而已。
徐少威露出一个自己已经释然的表情,继续道:
“既然如此,眼下这个案子,也不过是一个绝望的女人,杀了另一个人类而已。
“哪怕另一个人类年纪很小,恰巧与这个凶手有血缘关系,它也不值得你更难过。”
见她仍拿那双水润的眼睛看自己,徐少威忽然想起少时偷偷流泪的自己。
那时他没有照镜子,但如果照了,大抵也会看到镜子里这样显得有些可怜的自己吧?
他第一次敢主动与她互动,学着福他们常做的动作,轻轻用自己的肩膀撞了一下家怡的肩膀,好似朋友一般。
默契地朝她点点头,徐少威收敛心神,继续聊回工作:
“她应该没有疯……她只是坚信死者韦小同会以另一种形态保佑她嫁给李同才,然后当她婚内怀孕的时候,她会第二次把儿子生出来……”
“……”家怡深吸一口气,情绪一波折,无处安放。
直勾勾盯了徐少威眼睛好一会儿,确定他果真不在为过去悲伤,才觉得情绪舒缓一些。
还好徐少威现在已经长大了,做了警察,挣脱了父亲带给他的阴影。
也还好,易家出事后,家栋哥没有在压力之下放纵恐惧,而是坚强地迎接了忽然担在肩上的一切辛劳。不然…那时易家怡和家如,以及只比韦小同大几岁的家俊,只怕……
这世界每天都在发生悲惨事,有时想想,幸福的人之所以幸福,是否因为有人正为他遮挡风雨、奋力战斗呢?
两个深呼吸,学着像徐少威说的那样,不要自己脑内渲染悲伤情绪,劝告自己理性对待,接受这个世界的多样性,和它原本就没有那么美好的真实模样。
理性慢慢回笼,她朝徐少威点点头,在他仍有些担忧的眼神注视下,浅浅笑了笑,以使他放心。
“多谢你。”与他聊了几句,她胸口闷闷的感觉好多了。
徐少威点点头,同她一前一后走进B组办公室。
福恰巧冲出办公室,正欲去审讯室找易家怡,见到她回来,忙开口道:
“正要找你,十一姐,韦美霞的男朋友李同才到了!”
“少威,你跟福哥一起去审一下李同才吧。”家怡当即安排道。
“Yes,madam.”福点点头,朝着徐少威一招手,便率先大步出了办公室。
可走了两步又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易家怡:
“韦美霞招了吗?”
“招了。”家怡点头。
“啊,她为什么杀掉自己的孩子?”福想到那鬼屋一样的凶案现场,立即竖起眉。
“……”
家怡和徐少威对视一眼,眼神都变得晦暗难辨。
那个女人杀掉自己4岁的亲生骨肉,在孩子哭着说‘妈妈我疼’时仍狠心用铁钉钉孩子的小手小脚……只是因为……
她要将孩子做成小鬼。
可以帮她得偿心愿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