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家怡身上,那张年轻的脸孔在认真讲事时,严肃又坚定的眼神,透出强烈的说服力。
方镇岳点头应允,所有人便又坐回桌桌椅椅上,齐刷刷将目光落向家怡面目,等待她开口。
易家怡深吸口气,走到白板前,与方镇岳对视一眼。
对方鼓励地点点头,家怡回以微笑。
方镇岳便也走到桌椅间,找了张桌子坐靠。
家怡目光扫视所有人,见大家都将注意力投在自己身上,终于清嗓,开始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发言。
她伸手进入裤兜,左手抓出一把白色结晶物,右手也抓出一把,分别展示给探员们,随即问:
“大家看得出哪个是糖,哪个是盐吗?”
“能尝尝吗?”刘嘉明积极回答。
家怡摇摇头,当然不能。
“那看不出来。”Gary也摇头,“我们也不常下厨房。”
“我倒是下过厨房,也看不出来。”九叔也凑近看了看。
“是的,它们拥有几乎相同的外貌特征。”家怡举起右手,道:“这是糖。”
又举起左手,“这是盐。”
“原来如此。”Gary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想去捞点糖尝一尝。
家怡笑着摊手递过去,任他捻了一点送入口中,下一瞬,Gary呸呸呸对着垃圾桶一通呸,又端杯漱口:“十一骗人!”
家怡忍俊不禁,待Gary漱好口愤愤不平地瞪向自己,她才继续道:
“我是讲述者,也是布局者。
“糖和盐是由我放入裤兜的,而向你们讲述哪个是盐,哪个是糖的,也是我。
“我手中的盐和糖,正代表案件的真相。
“讲述者,就是证据、证人、尸体,甚至也可以是凶手。
“以往我们办的案子,大多数讲述者都是证据,尸体和证人也是证据的一环,甚至包括凶手都是证据的一环。这些证据最终指向凶手,我们可以捉到他。
“也就是说,糖和盐是因为某些逻辑出现在我的裤兜中的,比如站在我左边的Gary哥手里拿着糖,站在我右边的嘉明哥拿着盐,那么我左边裤兜里就是糖,右边裤兜里就是盐。
“按照事物天然的逻辑,我们会走向正确的目标。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讲述者并非证据。”
Gary几人看着家怡将盐和糖都丢入垃圾桶,隐约明白她的意思,逐渐皱起了眉。
“如果讲述者是凶手呢?如果是凶手将糖和盐放在她想要摆放的位置,然后欺骗Gary哥,说右手是糖呢?”
家怡指了指垃圾桶,“那面对看起来几乎完全一样的盐和糖,大家是否还能判断出真相?”
“你是说‘Clara可能是凶手’这一点,跟‘右手里放着糖’一样,是真正凶手讲述给我们的谎言?”三福皱起眉,“包括凶案现场的一切证据,都是‘讲述者’布的局?”
家怡点了点头。
“昨天三福哥曾经对Clara是否真是凶嫌感到疑惑,甚至生出过审讯过程中Clara的所有反应,看起来都不像真凶的结论。”家怡盯住三福,与他对视几秒后,坚定道:
“也许直觉并不可靠,但如果在探案的过程中,我们生出过强烈的直觉,应该记住,然后努力求证。不能忽略自己的直觉,是所有探员都应记住的,这是我第一天进重案组,岳哥就教给我的事。”
深吸口气,家怡又朝着三福哥点头,坚定道:
“我觉得三福哥的直觉,并非因为看到Clara哭泣觉得可怜,而感情用事。”
“但所有证据都指向Clara,如果不是她,还能是谁?至少我们现在应该将她当凶嫌去查,不到她彻底摆脱嫌疑,我们就也只能追着她跑吧?”三福皱起眉,大家一直都是这样办案的,发现一个线索,去排查到确定这个线索有用或者没用,然后才向前推进,或者转向。
他怎么觉得家怡办案却不是这样呢?
就好像,线索无法引导她,反而要靠她的推理去引导大家主动辨别和寻找线索呢?
抿了抿唇,三福想,如果家怡这个方式确认可靠,说不定她就真的能摸索出完全独属于她自己的风格。
比岳哥还强烈的推理派探员啊。
但,这样凭空推理,甚至要与现有实打实的证据背道而驰……真的可靠吗?
“原本是只能这样,从现在唯一的嫌疑人Clara身上挖掘线索。等这路走到头了,才知道是对是错,要不要转向,亦或者抓住Clara将之送入监狱或者电椅。
“但是——”
家怡走到白板前,盯着上面的词句,拿过自己之前就一直使用的红笔,在一众人名上掠过,定格于‘秦红梁’三个字,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力在外画了个大圈。
熟悉的红圈定凶手。
九叔深吸一口气,望着肃然冷目的家怡,忽然生出不知是敬是畏的感受。吐出这口长气后,他又兴奋起来。
坐直身体,一向懒怠得仿佛对全世界都不感兴趣的九叔,来精神了!
“如果我们发现第二个隐藏得更深的嫌疑人呢?”家怡站在白板前,啪一声盖上红色记号笔的笔帽,目光如冷刀般扫过所有人眼睛。
“秦红梁?Clara那个高挑的钢管舞者室友?”三福不自觉站起身。
“……”刘嘉明挠挠头,不解的看看Clara,又看看秦红梁,开始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怎么凶嫌又多一个人?
“是的。”家怡点头,捏着画圈的红笔,如站在会议室给黄警司等人将word文档时一样,她逐渐昂起头,沉浸在自己要说的话中,身上软娇娇的气质被自信和英气取代,使所有人不自觉抬起头、挺起胸,正视且专注听她的话:
“第一,一个人如果将整个房间都清理的干干净净,那么她就不可能还留下那么多线索。
“这张照片中的凶器水晶球,指纹已经擦去了,为什么留下血迹?凶手当我们是傻的吗?我们怎么可能不会明白,她并不怕我们找到凶器,因为她已经擦去了自己的所有指纹。凶手是多么的自命不凡,这种细节中,展现的正是她的自负。”
家怡在白板上写下在【自负】二字,作为侧写的第一点,接着又道:
“大家看到死者每一个房间都格外整洁,首先想到的是死者赵美妮是个爱干净的人,地面应该是她擦的、桌子啦、沙发啦应该也是她自己收的嘛。
“但我们到现场勘察后可以发现,死者赵美妮的衣柜里等不露面的地方呢,是很杂乱的。
“再看赵美妮历往在家中拍到的照片,里面的背景也都乱糟糟。
“我相信所有探员们应该都有产生过跟我一样的疑惑:一个明明邋遢的人,怎么偏偏就在死前整理房间了呢?答案当然是不会喽。
“那么另一个可能无论听起来多么奇怪,都一定是真相:凶手杀死赵美妮后,为死者整理了全屋。
“不止是她留下脚印和指纹的地方,而是整个房间。凶手擦了地,擦了桌,整理了沙发,叠了被子,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都做了大清理。”
家怡昨天晚上查了一晚上的资料,看了许多侦破案件的关键逻辑,也学习了一些心理学知识。
其中有一个关键的概念,那就是当你想说服别人时,用词句暗示听众跟自己都是一伙的。
比如她方才用的句子‘我相信所有探员都跟我有一样的疑惑’,再比如她一上来就认同了三福哥的直觉。
这些都是为了让大家觉得他们跟家怡是一样的,以便在这一瞬间洗脑听众,使他们完全顺着她的思路思考、认同她。
瞧见大家的确没有大幅度的反驳,即便有疑虑也只是自己思考而已,便知道她学到的这些东西,是有用的。
家怡讲到这里适时的停顿,刘嘉明也非常恰当的发问:
“为什么呢?”
家怡笑了笑,眼睛在光照之下,更显明亮:
“因为凶手是个洁癖。”
所有人都因为这个结论皱起眉,进而顺着家怡的思路思考:他们这两天走访的人里,有谁是洁癖吗?
或者,家怡画圈认定为凶手的秦红梁是个洁癖吗?
仿佛是猜到了大家在猜测什么,家怡用力点头,在白板上写下第二个次【洁癖】,随即解释道:
“没错,秦红梁就是一个洁癖。
“嘉明哥跟我在Clara家勘察厨房的时候,有发现到那里整理的非常干净。一般人家只要在家做饭,厨房就一定会留有油渍,那是非常难擦干净的顽固污渍。但Clara家的厨房非常干净,几乎可以称之为一尘不染。
“两个人合租,公共区域的干净程度很难说是谁造成的,但看一下Clara的卧室,我们就都知道了。刚才方sir也提到,Clara卧室里很乱,只有衣服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三福哥询问Clara时,她的答案是做这行,衣裳必须整洁不能皱皱巴巴,会影响观感,让客人不舒服。所以家里可以乱得像垃圾堆,反正没人看到,但衣服是要穿出去的,必须整齐。
“如此一来,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公共区域之所以那么整洁,全因为秦红梁喜欢整洁,家里是秦红梁一个人打理的。这一点,等三福哥对Clara进行第二次审讯时,可以问一下,我相信答案与我猜到的一定一样。”
当你足够自信时,你言语的可信度也会因此提升。
三福听到她的话后,没有质疑,而是本能的点头应是。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已经被家怡说服了。
“再次,Clara家还有一个非常奇特的地方。嗯,或者这里,我们应该称之为秦红梁的家。
“厨房桌案上的调味料是6个小瓶罐一排,共排了3排。碗架里的碗有6个,碟子6个。
“客厅小墙架上,每一行只摆6个东西。
“门口的简易小鞋架,有6层。
“在秦红梁打开房间门的一瞬间,我看见她屋子里不仅干净的与整屋格格不入,还有小桌上放着的6瓶化妆品。
“我早上来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请法医官许sir根据我的猜测,帮忙检查一下死者赵美妮胸口的伤口,有没有可能是刺了6刀。”
听到这些话,办公室里已经静得落针可闻了,即便是方镇岳也不自觉因为紧张而咬紧牙关。
大家完全被家怡的推理惊呆了。
发现这些细节已经够难的了,她这些根据细节重组、拼接出来的推理,才精神到使听众浑身发麻!
家怡说罢上面一席话,看了下时间,转手便拿起电话,拨通了法医部电话。
“重案B组易家怡,请找许sir。”
九叔咽了下口水,转头去身边坐着的Gary,年轻人还直望着白板,没有回过神来呢。
刘嘉明努力吸收家怡说的所有话,担心只有自己反应慢,忙转头左顾右盼,见三福哥和Gary也皱眉思索状,总算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