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
正是冬月时节,寒风凛冽,刺骨如刀,呼啸不停的寒风,吹动着身后骑军的旗帜猎猎作响。
贾珩凝眸看向朱色梁柱,城门楼上的檐瓦上,覆着的一层皑皑白雪,对着一旁的陈潇,感慨道:“倒没有耽误过年。”
陈潇弯弯柳眉之下,那双晶然清眸目光幽幽,说道:“今年这个年能不能过得消停,还在两说呢。”
就在回来的路上,陈潇与贾珩已经通过锦衣府的旧部,得知了仇良对锦衣府人事的调整消息。
北静王水溶眺望向城门楼,俊美无俦的脸上也有几许感慨之意。
这一趟出去,也有几个月了,如今平灭辽东,载誉而归。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旋即,千骑浩浩荡荡,自城门楼进入神京城当中。
而随着贾珩的返京,消息也不胫而走,在整个神京城扩散开来。
卫国公平定辽东,回京了。
……
……
宫苑,坤宁宫
殿外朔风如刀,寒气逼人,而殿中则是火盆熊熊,暖意融融,两股冷热空气在轩窗玻璃上交接,可见凝结了一层厚厚霜花。
“咳咳……”
自从到了冬天之后,崇平帝的身子骨儿愈发难以抵挡严寒,此刻拿着一方帕子咳嗽不停,而那张瘦削、凹陷的脸颊,分明淡若金纸。
崇平帝将手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嫣红血迹的手帕,轻轻放在一旁,柔声说道:“梓潼,去沏一杯参茶过来。”
宋皇后晶莹如雪的玉容倏变几许,语气担忧不胜,柔声道:“陛下,先前已经喝过了。”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倒也没有继续再唤着参茶。
宋皇后说话之间,凑近而坐,柔声道:“陛下还是得保重龙体才是啊。”
崇平帝摆了摆手,毫不在意说道:“朕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宋皇后闻听此言,芳心大惊,靡颜腻理的脸蛋儿上现出担忧之色,急声道:“陛下,又何必出此不祥之言?”
在皇宫当中,那个字从来都是避讳的,哪个宫女和内监敢苦着脸,都可能被拖拽出去,打上两个大嘴巴。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朕一生为大汉社稷兢兢业业,虽不敢比泰山,但也自问无愧于大汉列祖列宗交付给朕的江山社稷。”崇平帝声音中既有自豪,也有一股难言的悲壮。
他付出了什么呢?老病缠绵于床榻,而且双目失明。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明丽的女官,快步进入殿中,看向崇平帝与宋皇后,道:“娘娘,卫国公进京了。”
此言一出,正在出神凝望的崇平帝,那凹陷、瘦削的面颊上,似是现出一抹欣喜,连忙道:“梓潼,快召子钰进宫。”
宋皇后晶莹如雪的玉容上同样流溢着丝丝缕缕的喜色,说道:“陛下稍候。”
丽人说话之间,起得身来,吩咐着夏守忠前去相迎贾珩。
不大一会儿,就见贾珩与陈潇一同进入宫苑,在内监的引领下,进入坤宁宫中。
绕过几架木质雕花的屏风,看向那落座在软榻上的中年帝王,贾珩快行几步,说道:“微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潇也快步近前,对崇平帝行以大礼参见。
崇平帝闻听此言,声音中似是蕴藏着亲切之意,问道:“子钰,回来了。”
“圣上。”贾珩抬眸看向那更加老态龙钟了许多的天子。
这会儿,宋皇后转过秀美螓首,看向那少年清竣、削立的面庞,心头似乎也有几许思念,声音轻柔几许,说道:“子钰,地上凉,你和潇儿起来吧。”
陈潇在一旁听着,那垂下的秀美螓首,嘴角不由抽了抽。
她还真是心疼情郎。
贾珩道了一声谢,然后,定定看向崇平帝,见得那缠绕在眼前的一道白色布条,心头不由莫名一惊。
看来天子的眼睛,已然出了很大的问题。
贾珩心绪复杂莫名,此刻大抵是一种“且喜且怜之”的复杂心态。
因为天子失明之后,意味着对朝局的掌控力会变弱,或许他多少能安全一些,但也不一定,或许更为猜忌也不一定。
而天子一生要强,落得如今这步田地,无疑让人心头不落忍。
“圣上,先前在太庙遇袭,不知是何等歹人所为?”贾珩压下心头翻涌不停的复杂心绪,问道。
崇平帝瘦弱的面容上笼起一股霜冷寒意,道:“是赵王余孽!陈渊等人丧心病狂,朕受了一些伤势,幸在有惊无险,并无别的大碍。”
贾珩此刻倒也没有细问崇平帝眼眶上缠绕着的一根白色布条,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
不定此刻的天子,会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而心生猜忌。
而崇平帝察觉到那少年倏然沉默不语,也在这一刻,开口问道:“子钰这次回来,辽东那边儿局势可曾安定了?”
贾珩点了点头,叙道:“辽东已经到了冬天,原女真八旗部落与蒙古诸部都安分守己,况且彼等纵有异志可蓄,我京营大军也驻扎在盛京城,足以应对突发情况。”
崇平帝声音转而轻快几许,道:“这就好,你今日班师回京,朕按说要设宴接风洗尘,但如今伤势在身,倒也不好折腾了。”
贾珩点了点头,连忙拱了拱手道:“圣上说这番话,当真是折煞于我了。”
崇平帝容色微顿,柔声道:“子钰这半年来,深入辽东,转战千里,为我大汉除去辽东女真大患,其中辛苦绸缪,朕如何不知?”
贾珩沉声道:“微臣受圣上简拔于微末,自当庶竭驽钝,披肝沥胆,据崇平十四年,在内书房中得蒙圣上赏识,距今已经过去五年,如今辽东太平,微臣也能够好好休养,陪陪家中妻子了。”
说到最后,贾珩的声音中已经有几许哽咽之意。
崇平帝闻听此言,一时默然不语。
或者说,已经捕捉到贾珩声音中的感慨,以及那种“事了拂衣去”的澹泊之志。
一晃眼,自崇平十四年,子钰得晋阳引荐到现在崇平十九年,已是过去了五年。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朕已经让内阁拟了圣旨,晋爵为郡王的圣旨,等回家以后,好生歇一段时间,这大汉中兴盛世方起,还离不得你出谋划策。”
贾珩闻言,默然片刻,道:“微臣谢圣上隆恩。”
爵位果然是郡王了。
自崇平十四年至于此界,用时五年,终于由宁荣街柳条儿胡同的一介庶人,而成为现在的郡王,凌驾于五等爵之上。
自陈汉开国以来,郡王也不过只有四位,南安郡王还被削成侯爵,而他以后就是郡王。
这是政治影响力急剧膨胀的一步,因为他并非恩及祖荫,而是从小变大,从弱变强。
只是,天子又在锦衣府上借机发作,将他手下的人尽数处置,这一手赏罚之道,当真是得乎帝王心术的巅峰。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只是,曲朗和刘积贤两人,乃是从他微末之时一路而来,他不得不救。
但锦衣府的职权,只怕是暂且保不住了。
或者说,辽东平灭之后,内掌锦衣,外控京营的客观条件已经不存在了。
崇平帝默然片然,转而问道:“子钰先前那份抚治辽东的奏疏,其中提到移民实边,垦荒屯田,朕听说辽东之地一向苦寒,可得人宜居耳?”
虽说天子在病床上不止一次的告诫自己,不可再忧心国事,但总是忍不住。
贾珩道:“圣上,崇平新政大行以后,天下百姓多增田亩无数,尤其摊丁入亩之策施行后,百姓田舍多有生育之欲,而人口增长势必井喷,仍有田少人多之患,而辽东之地广袤,虽然苦寒,但土地肥沃,可种植不少作物,我大汉可出台相应鼓励垦植的策略,吸引百姓向辽东垦荒。”
崇平帝道:“此事,等过段时间,你和内阁诸卿一同议议。”
子钰的确是文武全才,如果能够赤子之心不改,或许能成为大汉的擎天之柱。
因为贾珩的帝婿身份,本身就具有天然的合理性。
但前提是贾珩得忠心不改。
而崇平帝正处病中,心态已经多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