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暄沉吟说道:“最近几府都在清丈田亩,一切多是有条不紊,阻力也有,但并未有江南那般大。”
随着时间过去,江南暴民杀官的消息已经通过邸报,渐渐传遍了大汉的官僚阶层。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听史侯书信所述,自新政四条试行以来,各地府县稳步推进,情况总体向好。”
总体稳中向好的大局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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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暄点了点头,问道:“史侯可曾向卫国公提及抚藩两司之争?”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此事,史侯倒还未向我提及,这两司之争是从何说起?”
宋暄沉吟说道:“前不久,南阳府大旱,府下辖制诸县百姓青黄不接,史侯提出从洛阳太仓调粮赈济,布政使彭晔提出要储备起来,递送朝廷,即着各地府县先将一些红薯拨付至南阳府赈济灾民。”
贾珩皱了皱眉道:“南阳府去年没有种植红薯?”
宋暄沉吟说道:“先前红薯虽好,但南阳府未曾推广,原来的南阳府知府认为红薯难以成活,对此心怀疑虑,倒是耽搁了不少。”
贾珩道:“现在南阳知府人呢?”
南阳盆地可是重要的产粮区,如果大面积改行种植番薯,对一些官员而言的确不好接受。
宋暄道:“史侯已经撤换了其人,彭大人说是要派布政司衙门的参议过去,主持赈济事宜。”
贾珩目光闪了闪,说道:“那南阳知府就是彭晔的人了。”
宋暄点了点头,道:“南阳知府原是卫辉府的同知,也是彭晔的同乡,得其保举,去了南阳府赴任。”
自从彭晔任布政使以后,因为其文臣身份,身边迅速围拢了一批科举出身的文官,与巡抚史鼎分庭抗礼。
而史鼎因其武侯身份,在地方虽然为一省封疆大吏,但在地方民政上也多是受彭晔的一些掣肘,或者说陈汉的制度设计本来就是巡抚与藩司左右辖制。
担心贾珩觉得自己能力不足,史鼎就没有在书信之中提及此事。
贾珩道:“南阳方面因旱灾而夏粮歉收,河南方面为何没有报到京里?”
宋暄解释道:“去岁番薯丰收,京中下旨嘉奖,河南上下官员都得了彩头,还让北方诸省种植番薯,开封府就抽调了几位知县前往河北推广种植。”
贾珩目光思量片刻,须臾之间,就明白缘由。
还是那句话,不想报上去受责备,而南阳知府多半是彭晔的人,两个人在这件事儿反而默契地达成一致,都不将坏消息往上面报。
其实,这也是地方官员的标准作业流程,遇到事情第一时间是“捂盖子”,如果前不久加上得了彩头,更是得打肿脸充胖子。
贾珩道:“南阳那边儿受灾情况是否严重一些?可有灾民饿死?”
“受灾情况应是可控的,巡抚衙门已经打算蠲免南阳今年的岁赋,各府县都在积极调度粮食前往赈济。”宋暄道。
听到可控二字,贾珩目光凝了凝,沉声说道:“这几天我先在开封府看一看,再去南阳府去看看,地方上还是不要欺上瞒下,则苦的都是百姓。”
宋暄点了点头,说道:“上次,我隐隐向史侯提及此事,他倒是不以为意。”
贾珩道:“此事的确难办,稍后我会写密疏向圣上陈情。”
他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一方派系之主的难处,有时候同一派系的党羽出了纰漏,你保是不保?
谁都会犯错,有的错误是好心办了坏事,有些事是人性的趋吉避凶,如果事事较真,纵然是皇帝都会成为孤家寡人。
比如史鼎这个事儿干的就有些蠢,如果是他就要禀告于上,把彭晔顺势拉下,当然代价是自己也在京中灰头土脸。
但现在与彭晔选择默契的不向京城禀报,一来是觉得自己压得住,二来就是报喜不报忧。
因为官僚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报忧了以后,可能就要吃挂落。
其实就是一种不好的苗头,需要提醒一下史鼎。
还是孤直之臣做的最爽,但人道的核心本质就是集众,不拉帮结派就是走不远。
宋暄见着少年出神,轻轻唤了一声道:“子钰,子钰?”
贾珩回转神思,道:“等会儿我去见见史侯。”
咸宁公主弯弯秀眉之下,清眸噙着笑意,清声道:“舅舅,先生,这会儿都晌午了,该用着晚饭了。”
宋暄笑了笑,说道:“那就先吃午饭吧。”
宋暄的妻子岳氏也微笑着出来,二十多岁的花信少妇,打扮的明丽娇媚,招呼道:“咸宁,这边儿坐着。”
众人纷纷围着一张桌子落座下来,用着饭菜。
岳氏关切问道:“咸宁,你母后这几天在京中如何?”
咸宁公主柔声道:“回舅母,一切都好。”
“听说这次妍儿也回来了?”岳氏眉眼流溢着温婉如水的气韵,语笑嫣然道。
咸宁公主轻笑道:“应该后天到吧,她们坐的船,要慢上一些。”
“妍儿年岁也不小了,许了人没有?我说给她说门亲事呢。”岳氏忽而笑了笑说道。
咸宁公主柔声道:“妍儿妹妹还小吧,再说三舅母那边儿也有一些想法。”
说着,看了一眼正在与宋暄叙话的蟒服少年。
却说,河南巡抚衙门
“哒哒”响声在街道尽头响起,数匹快马在巡抚衙门门前停将下来,从马鞍上翻身下来一个身穿斗牛服的中年官员,将手中的缰绳递给扈从,这时,一个小吏迎上前来说道:“抚台大人,卫国公已到了开封府,去了开封府衙见了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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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鼎点了点头,一双黑色的朝云官靴迈过门槛,道:“本侯换身衣裳,等会儿就去宋府。”
进入厅堂,史鼎的夫人周氏连忙笑着迎了上去,说道:“老爷,您回来了。”
史鼎点了点头,道:“让下人准备热水,珩哥儿从京城来了,等会儿我沐浴更衣之后过去瞧瞧。
周氏一边儿吩咐着下人去准备热水和衣物,一边说道:“珩哥儿现在可了不得了,封为国公了。”
史鼎道:“是啊,这才几年,从当初的布衣封为国公,更是娶了公主和郡主。”
“真是羡慕不了的福分。”周氏笑了笑,说道:“上个月信哥儿还和我说呢,他在五城兵马司可受那魏王殿下的信重。”
魏王在贾珩这边儿无法打开突破口,不代表不能从史家发力,而史信在五城兵马司为指挥,与魏王接触的久了,难免为魏王气度所折。
而贾珩又从来没有与四大家族内部通传过,与魏王保持关系。
史鼎目光凝了凝,说道:“魏王殿下?”
周氏道:“珩哥儿如今娶的这位咸宁公主的母妃就是魏王的姨母,两家要亲近许多。”
史鼎道:“此事我知道,等会儿我见过子钰再做计议。”
还有一桩事儿需要问子钰,彭晔在河南屡屡与他作对,如今杨国昌早已罢相,彭晔能不能想个法子踢出河南。
周氏道:“前个儿我听大嫂来了书信说,兄长这次从军机处去了山东担任提督,一家人去了山东去了。”
“此事我看邸报上记载的有,兄长是去了山东。”史鼎道。
周氏笑了笑道:“你说珩哥儿,我原以为他是个冷心冷意的,当初和王家闹的还不像,不想现在他圣眷荣宠不绝以后,对王家还有咱们家都伸着援手。”
史鼎手捻颌下胡须道:“终究是打着骨头连着筋的亲戚。”
“老爷我就说是。”周氏笑了笑,说道:“老爷,我寻思着云丫头再过二年也不小了,你说珩哥儿说让云丫头留在那宁国府的园子里是不是?”
史鼎皱了皱眉,一时并未明了其意。
周氏道:“我在想等云丫头大一些,是不是许给珩哥儿。”
史鼎道:“子钰已有正妻,而且还是三脉正妻,云丫头岂能做妾?”
如果自家兄长的孤女做妾,只怕他的脊梁骨都会被戳断,但万一……珩哥儿真的有一天封为郡王,侧妃还是可以的。
那时候,史家女为侧妃,也就说得过去了。
但能不能封郡王,现在还不知道,再看吧。
“再说我瞧着姑母的意思,似是将湘云留给宝玉的。”史鼎说道。
周氏道:“宝玉,人人都说天生神异,老爷可知他那玉在京里碎了?”
史鼎皱了皱眉,说道:“这我倒不知了。”
周氏笑了笑,道:“只怕那什么落草时候带下,衔玉而生,都是糊弄老太太呢。”
可以说史鼎作为贾政的同龄人,周氏对王夫人自然,而且这些妇人就爱背后说长道短。
史鼎面色顿了顿,面上现出思索之色,周氏就绘声绘色地叙说自己得来的一些说法。
“老爷,热水准备好了。”一个嬷嬷进来叙道。
史鼎道:“好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还是不要再说了,我等会儿还要去见子钰。”
“那我帮着老爷沐浴更衣。”周氏笑着说道。
史鼎:“……”
摆了摆手,没有理会周氏,径直去了厢房,史鼎沐浴而毕,也不多言,领着几位扈从前往宋府。
而贾珩此刻与宋暄聊着如今的国策,主要是论及四条新政。
宋暄问道:“子钰,新政四条摊丁入亩和一条鞭法如今试行下来,的确可以减少奸猾小吏上下其手,这些日子我和手下几位幕僚算了一下,单单火耗一项,每年可为朝廷多征收三成的赋税。”
贾珩笑了笑道:“如果清丈田亩,就不是三成了,翻一番都有可能,再加上摊丁入亩,国库钱粮增加不可胜计。”
单纯的一条鞭法其实效果有限,但如果配合着清丈田亩、摊丁入亩等策略,几乎等于核武器。
就在这时,外间仆人立身厅外,轻声说道:“老爷,史侯在府外递上了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