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泓点了点头,语气平和,说道:“父王先前与永宁侯的过节,我也问过了,永宁侯此人能以落魄武勋子弟内为军机,不可小觑,父王先前多有轻视。”
陈澄冷声道:“边事也不是非永宁侯不可,南安郡王还有其他武勋也不满小儿。”
陈泓摇了摇头,道:“但没有一个如永宁侯这般屡立功勋。”
陈澄愤然说道:“兄长怎么总是为小儿说话?”
陈泓道:“事到如今,殿下还不觉得此人厉害吗?他前不久辞去了五城兵马司职务,而魏王升授五城兵马司,如果永宁侯将来鼎力支持魏王,殿下可有还手之力?”
陈澄面色顿了顿,一时语塞。
贾雨村听着两人叙话,暗暗称奇,这位忠顺王之子果是智谋之士。
陈泓道:“殿下不必沮丧,此人虽厉害,也仅仅一个人,他自草莽而起,得罪人甚多,现在只是缺一个契机。”
所谓,一路走来,无人扶持,步步血泪,势必嫉恶如仇。
“契机?”
“一是兵败,二是文武之争,军国大事凶险莫测,一旦兵败,尔曹身与名俱灭。”陈泓道。
陈澄道:“但小儿打仗还有点儿能耐。”
“打胜,也难逃猜忌。”陈泓面色澹澹说着,道:“相比对付永宁侯,殿下当务之急,应该想着如何重获圣卷,恢复亲王之爵才是。”
说到最后,心头涌起一股冷意,他不仅要恢复亲王之爵,还要……
父王为上皇长子,那个位置原本就该是父王的,四叔使了那么多手段,真的就这般心安理得的高坐金銮?
陈澄闻言,连忙问道:“我怎么恢复亲王之爵?还请兄长指教。”
陈泓道:“先将圣上交办的差事办好,对永宁侯既不主动交好,也不主动得罪,暗暗蛰伏,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陈澄眉头紧皱,面色现出踌躇之色。
他这段时间差不多就是安静蛰伏,但那小儿气焰却愈发嚣张,从伯爵到侯爵……这还了得?
齐王道:“孤现在得父皇厌弃,兄长可有法子?”
“昔日东城三河帮一事,已过去许久,圣卷不可乎骤得,如殿下实心任事,待魏楚二王失了圣心,圣卷未必不可改易,如果实在不行,将来也只能效天子故智。”陈泓默然片刻,目中闪过一道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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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闻言,心头一惊,目光微动。
效天子故智……
外恭顺而实阴狠,这就是他的父皇!
其实,大致就是与其提升自己,不如诋毁别人,只要把竞争对手搞黑、搞臭、搞倒,剩下自己就能成事。
“夺嫡非一朝一夕之功,殿下稍安勿躁,魏王刚刚出宫,以后未必不会犯错,楚王可以放一放,当务之急是全力对付魏王,让其见恶于圣上。”陈泓低声说道。
当年隆治夺嫡何其惨烈?谁还没有干过几件得上意的事儿?
然后你做一件儿,我做一件儿,等于大家都没做,今天没有猜对心思,对你失望,明天对他失望。
最后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大家又站同一起跑线上。
此刻,贾雨村目光幽幽地看向那中年郡王,心头惊骇莫名。
这位忠顺郡王似乎对天子知之甚深,比之忠顺王还要心机深沉。
而窦荣以及慧通和尚、许绍真三人更是沉默。
心头暗道,不愧是经历过隆治年间历次政治风波的人物,对天子的心思揣摩至深,旁人难及。
“魏王如何对付?”陈澄捏了捏手,目光灼灼说道。
“历代太子早立,奋进有为,则皇帝如芒刺背,藏拙守正,则才具不足,安然而接任者……寥寥。”陈泓默然片刻,目中冷色涌动,说道:“而魏王其人,宫内有后妃二人,外有宋氏外戚,与南安郡王联姻,又欲勾连永宁侯,时间一长,圣上为雄主,身子一旦调养过来,必然相疑,而父子疑忌,祸乱自生。”
前提是天子身体要再撑个三五年。
这就是权力的金字塔非常挤,如果天子觉得自己没有几年好活,那么毫无疑问,就开始考虑立嫡一事。
但缓过劲来,一看我还能活个一二十年,那时候就开始压制诸藩,正如先前没有吐血晕厥之前,几个儿子全部被压得动弹不得,东宫都不立,谁冒头就削谁。
但对自己的身子骨儿没有信心以后,合格的帝王为了江山社稷所虑,就要考察、培养接班人。
齐郡王目中激动之色色涌动,感慨说道:“兄长说的是啊。”
真是相见恨晚。
大明宫,含元殿,内书房
崇平帝坐在红木御桉后的椅子上,隔着一方书桉,看向齐昆,默然片刻,说道:“杨卿走了?”
“回圣上,已经启程归乡。”齐昆拱手应道。
崇平帝面色顿了顿,沉吟道:“齐卿,杨卿走后,户部已无人主事,齐卿先前推广盐法新制有功,朕以特旨迁齐卿为户部尚书。”
齐昆闻言,面色一顿,拱手说道:“臣领旨。”
崇平帝叮嘱道:“户部今年的财税如何?钱粮储备可还殷实?”
齐昆道:“回圣上,今年北方先旱后涝,多地粮食歉收,又因中原战事,九边调拨,但幸在河南洛阳太仓方面前后解送京城一百五十万粮食,又得番薯丰收,户部仓场钱粮难得丰殷。”
说来,这一切都直接和间接与贾珩有关,不管是敢为人先,查抄河南卫郑二藩,解洛阳太仓粮秣纾解神京危难,抑或是南下治河、巡盐,定盐法新制,收揽盐利税银丰收国库,所过之处,几乎都应着四个字——能臣干吏!
所以齐昆当初赞成崇平帝给贾珩封为一等侯,那是心服口服。
崇平帝道:“明年诸处还要用银,据子玉估计,恐有大战,钱粮不能短缺了。”
现在的确是最好的一年。
齐昆道:“圣上,户部堂官还缺着两人,微臣恐一人难支大局。”
其实这也是试探,首辅之位去后,天子如何安置他们齐党中人。
首辅不敢奢望,那次辅之位……
他进内阁时日终究太短,但户部尚书不为次辅,也说不过去罢?
崇平帝面色顿了顿,说道:“朕已经为齐卿寻了一位好帮手,齐卿再举荐一位干吏报给朕选定。”
巡盐御史林如海已经上京述职,调任户部左侍郎,再让齐昆举荐一人,以便其理事。
齐昆没有试探出天子心思,只能拱手称是,心思电转之间,暗暗思忖着举荐何人。
原仓场侍郎魏伯阳也在升迁之列,而彭晔尚在河南,就没必要返京,那就提拔户部几个郎中。
不值得从地方抚台、藩臬调人。
待齐昆告退,崇平帝面如玄水,幽邃目光眺望着远处,继续思量着年后朝局的布置。
齐昆掌户部,以林如海辅之,林如海早年是一手简拔,又是贾家姻亲,这样户部就能在来日对虏战事上钱粮无馈。
韩癀既为首辅,就不能再为吏部尚书,甚至吏部两位侍郎都要撤换一新,吏部天官如太宗朝故例不再入阁,方收钳制、掣肘之效。
既然如此,心头已有了大致的人选。
礼部侍郎姚舆,翰林、学道出身,此人虽然迂阔,但并非浙党中人,为人方直刚正,可任吏部天官,不再入阁。
至于内阁次辅则由李瓒担任,以酬其坐镇北平,整饬边务年许之功。
这样就是内阁首辅韩癀主礼部,内阁次辅李瓒主兵部,阁员齐昆管钱粮,阁员赵默司刑名。
可浙党仍旧势大……那时子玉因边事压制东南士人。
崇平帝心头盘算着重新平衡朝局,重又回到书桉坐定。
可以说,如今的天子所想几乎如忠顺郡王陈泓所推演的一般无二,因为这本身就是形势的必然走向。
东南士人等了这么久,不放到首辅位置上是不行的,而且唯有放到首辅位置上,将来遇事才好顶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