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潇此刻按着绣春刀,立身在贾珩身后,清丽面容上见着思忖之色。
伴随着沉稳脚步声响,李绪快步而来,朝着贾珩拱手行了一礼,恭谨道:“永宁伯稍等,父亲他更衣之后就行过来。”
贾珩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盅,看向一板一眼的李绪,笑道:“济时兄不必客气,我等候一会儿就是了。”
李绪轻笑了下,说道:“永宁伯远来是客,不好慢待了。”
眼前的少年虽然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但却已位列军机,平章国事,而他还未刚刚中举,相差诚不可以道里计。
贾珩与李绪说着话,问着李绪科举的情况,问道:“江南今年秋天一场科举,济时兄可有下场?”
李绪声音低沉,说道:“说来惭愧,我已连考了三科,都未中举,父亲不知训斥我了多少回。”
“江南文教鼎盛,能人辈出,的确不好出头。”贾珩感慨了一句,道:“济时兄也不要沮丧。”
李绪叹了一口气,道:“的确是不大好考。”
两个人正叙话之时,贾珩听到仆人禀告,抬眸见李守中从外间而来,离座起身,拱手道:“老先生一向可好。”
因李守中现在家赋闲,如此称呼最为合适。
李守中还了一礼,抬眸看向那器宇轩昂的少年,拱手说道:“老朽见过永宁伯。”
二人寒暄罢,分宾主落座。
贾珩笑着看向李守中,说道:“自来金陵以后,忙于军务,未曾得暇拜访老先生,心头甚为遗憾,原是该过来拜访一众老亲。”
李守中道:“永宁伯因对虏之事殚精竭虑,纵然拜访老朽,老朽也会闭门谢客,听说前日崇明沙大捷,克定女真寇乱,金陵重归平静。”
从盐务到军务,眼前少年自来金陵以来就没有闲着。
贾珩道:“驱逐虏寇,职责所系。”
李守中点了点头,看向对面的少年,问道:“前日金陵城中人心惶惶,士民奔逃出城者众,催逼进兵者有之,如今当是局面大定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虏寇一战覆灭,再无余力犯我南国汉疆,的确是局面大定了。”
两人简单寒暄而罢,李守中询问道:“江南之事已定,未知永宁伯何时班师回京?北方边事重要,尤在江南之上。”
贾珩道:“江南江北大营还有一些手尾需得料理,也没有多少天,就会返回京中。”
李守中点了点头,说道:“这些年,未知京中诸事如何?”
贾珩看向李守中,笑了笑问道:“世伯是问朝局之事,还是荣宁两府?”
“朝局。”李守中放下茶盅,苍老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低声道。
眼前少年为天子近臣,军机宰执,再也没有如其更知朝局隐秘。
贾珩默然片刻,道:“圣上怀中兴大汉之志,这些年励精图治,虽前有贼寇祸乱中原,也为我汉军靖平,先前女真进略海境,同样折戟沉沙,如今正是能臣干吏,忠贞义士建功立业,名留青史之时。”
这么一说,其实有些自吹自擂的嫌疑,因为这两战都是他亲自领兵夺取的胜利。
李守中手捻胡须,点了点头道:“圣上沈谋英断,虚怀若谷,如今确是我大汉中兴之期,两淮盐法重定经制,听说河南方面生了一种新作物,可纾解百姓糊口之难,国朝定鼎百年,如今正是秣马厉兵,与敌寇争锋的时候。”
这般一说,好像又与贾珩有关。
贾珩闻言,看向李守中,暗道这位国子监祭酒平常也多有关注时局,连最近的河南之地番薯喜获高产,中枢降旨嘉谕一事都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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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是李守中表露出的倾向——主战派。
文臣主战,一般就很难得,这样的话虽然有着风骨气节,但也意味着不可因利而动。
贾珩沉吟片刻,试探说道:“如今圣君在朝,蹈厉奋发,正是革除积弊,百废待兴之时,也是才智之士为国家社稷效力之时。”
李守中闻言,重重点了点头说道:“子钰所言甚是。”
这时,见两人谈话气氛轻松愉快起来,李绪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就担心父亲崖岸自许的老毛病再犯,道:“父亲,午饭已经备好了。”
李守中点了点头,看向贾珩,相邀道:“子钰,不妨一同用过午饭。”
经过初步的接触,眼前这位贾子钰的确大有宁荣两公之风,少年得志,不骄不躁。
而后两人用着午饭,初次接触也没有太过深入的交谈,简单叙说了下朝堂局势,李守中就在饭后的品茗时候,问起了贾兰。
当着一位男子的面,自然不好问着女儿李纨的近况,仅仅是问着贾兰。
当听贾珩说贾兰已进了学,李守中点了点头道:“兰儿如他父亲一般,于读书一道颇有恒心。”
贾珩笑了笑,道:“我可是将兰哥儿当成我们贾族的翰林来教导着。”
待吃罢午饭,贾珩这才离了李宅,其间谁都没有提及复官一事。
……
……
离了李宅,贾珩与陈潇骑着马返回宁国府,此刻正是中午时分,干净、整齐的街道上响起马蹄的哒哒之音。
“你觉得这位李祭酒如何?”贾珩问着身旁骑着马的少女,轻声说道。
听到少年相询,陈潇面色现出认真思忖之色,少顷,清声说道:“方正之士,可以用之以直,但也要防止为其所伤,不过贾李两家分属姻亲,将来纵然……倒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如果堂弟他谋反,只怕这等清流反对的最为厉害,但堂弟他是废太子遗嗣,真要掰开揉碎起来,也算合着礼法。
贾珩点了点头,道:“先拜访过再说,倒也先不急着帮其复起。”
哪怕是培植党羽,拉拢亲信也有一个时机,现在他不在天子身边儿,贸然举荐姻亲,容易为小人离间。
今日拜访李守中,仍然是在为将来对抗浙党做准备。
在此之前,先谋求政治理念的趋同,比贸然帮助起复重要。
对文臣而言,政治理念是比姻亲关系更有用的东西,如果李守中不认同他的政治理念,那就不可用,一旦认同,就是牢不可破的铁杆盟友。
他武勋出身,也需要这么一个清流在身旁以壮声势。
这也是当初的小荣国公为贾珠挑了金陵名宦之女李纨,李宫裁为孙媳妇的原因。
除却李守中外,还有林如海,都是一个逻辑。
正在思量之时,鸳鸯进入厅堂,俏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说道:“珩大爷,林姑娘、薛姑娘、云姑娘那边儿已经准备好了,请着大爷过去呢。”
贾珩抬眸看向窈窕静姝的鸭蛋脸儿的少女,温声道:“我换身衣裳,这就过去。”
看见鸳鸯,忽而想起,从粤海回来到现在,还没有与鸳鸯单独待在一块儿,主要还是太忙了。
当然,两人早有夫妻之实,在贾府这等豪门出来的鸳鸯,也不会有什么吃醋。
其实在贾府众丫鬟中,丫鬟身、小姐心的唯有晴雯,晴雯这两天肯定是有吃醋的,每次服侍他沐浴的时候都斗志昂扬。
贾珩转眸看向陈潇,轻声道:“潇潇,下午一同过去。”
陈潇乜了一眼贾珩,玉容清冷如霜,冷邦邦说道:“那我也去换身衣裳。”
看在如此诚恳的份儿上,她勉为其难答应他了。
贾珩目送着少女离去,心头暗道,真是用最冷的语气说最温顺的话。
去换身好看的衣裳?昨天都画了一点儿淡妆,戴着他送给她的珠钗首饰……
贾珩压下心头的思绪,唤住鸳鸯,温声道:“鸳鸯,过来服侍我更衣。”
鸳鸯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抿了抿粉唇,看向那离去的锦衣府卫,心头涌起猜测,随着贾珩来到厢房。
而后,鸳鸯帮着贾珩去着身上的蟒服,妙目中浮起关切,轻声说道:“大爷这几天在外面都顺利吧?”
“挺顺利的。”贾珩伸手握住鸳鸯的手,将身形高挑,似乎又长了一截的少女,轻声道:“这两天想我了没有?”
鸳鸯螓首低垂,绯红之霞爬上白腻的鸭蛋脸,几个小雀斑都在羞窘,嗔恼道:“大爷又捉弄人。”
贾珩轻笑了下,低声道:“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羞着呢。”
在离开粤海之前,他回到宁国府都是和鸳鸯一起睡着。
说着,低头寻着鸳鸯的唇瓣,轻轻噙住,互诉相思。
过了一会儿,鸳鸯明眸如水似雾,一张鸭蛋脸早已嫣红如血,连忙捉着贾珩堆着雪人的手,颤声道:“大姑娘和林姑娘她们都等着呢,别让她们等太久了。”
“嗯,那听你的,咱们过去。”贾珩也不好再与鸳鸯闹着,出了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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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后院靠近后门的一间房舍中,元春换上一身淡黄色衣裙,郁郁秀发绾成刘海儿发髻,此刻领着钗黛、纹绮、兰溪,探春以及众姑娘的丫鬟,等候了好一会儿,还有宝琴以及诺娜。
莺莺燕燕说笑着,等了一会儿,见得贾珩过来,湘云迎了上去,拉过贾珩的胳膊,笑道:“珩哥哥,就等你了啊。”
元春起得身来,轻声说道:“珩弟,你公事忙完了。”
“都忙完了,今天咱们去朝天宫转转,之前还没有去看过。”贾珩看向兴高采烈的几个小姑娘,或着粉裙、或着青裙,青春靓丽的气息好似驱散了秋日的凄凉和萧瑟。
远的栖霞山时间上也不够,而朝天宫离的近一些,先带着几个小姑娘去四下转转。
说话间,众人相继登上马车,在侍卫和嬷嬷、丫鬟的陪同下,前往朝天宫。
而就在贾珩游玩金陵诸胜景之时——
两江总督衙门,后院,一座飞檐钩角的凉亭之内,帷幔四及的凉亭中放着石桌、石凳。
沈邡与白思行、卢朝云等人边走边谈着事,来到凉亭上坐将下来,几人的脸色多不好看。
“最近,那位永宁伯在做什么?”沈邡接过仆人递来的茶盅,忽而问道。
卢朝云开口道:“制台大人,听说永宁伯今早儿去了江南大营问事。”
这两天,随着贾珩领着大军回到金陵,整个金陵官场也都在议论着大胜,但也在关注着贾珩的行程。
希望贾珩这个瘟神,能够早一日返回神京。
否则,真要追究先前上疏弹劾一事,只怕他们又可能步着兵部蒋夙成和孟光远两位侍郎的后尘。
沈邡眉头皱了皱,道:“这位永宁伯在金陵待不多久,等他离开之后,这金陵才算重回风平浪静。”
白思行点了点头,说道:“制台大人,想这永宁伯南下以来,造成多少腥风血雨,两淮盐商、兵部武库清吏司,还有江南江北大营,不知多少人吃了挂落,丢官罢职,他在江南多留一日,两江官场心不安一日。”
沈邡目光凝重,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不提这等佞幸之臣了,昨日内阁六百里急递公文,今岁押运至京的漕粮,要尽快全数交给漕运总督衙门输送,府库如今可曾准备齐全了?”
卢朝云道:“回大人,头一批合计该运漕粮三百三十万石,皆已装载至船,都是今年刚下的新米,比往年头一批还要多输送三十万石。”
沈邡点了点头,沉吟道:“今年的秋粮,不仅要如数交齐,尽量多交一些才是正理。”
先前被降旨申斥,革职留用,眼下全靠这么一遭儿能够在天子跟前挽回一些能臣干吏的观感,不能错过这个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