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等人托人的关系,有些弯弯绕,这对兄妹可能急切之下未必想得到。
经贾珩一说,薛宝琴白腻脸颊浮起淡淡红晕,分明有些不好意思,道:“父亲他一下病倒,我们六神无主,也是气不过,就没想那般多。”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这次就算了,宝琴妹妹下次不可这般鲁莽了,官府中人惯会趾高气昂,有时也不好打交道。”
这宝琴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有些虎,可能也是因为跟着薛父走南闯北,周游列国,与人打交道的多了,渐渐养成的爽朗不惧的性情。
薛宝琴闻言,愈发害羞,垂下螓首,低声道:“珩大哥,刚刚兄长还在说我呢,这次真是多亏了珩大哥。”
贾珩目光温煦,岔开话题,问道:“你们兄妹带我过去看看伯父。”
薛父病倒在此,他作为姻亲之家的贾家族长,不能不闻不问,怎么也要去前往探望一番,才算全着亲戚之间的礼数。
“兄长,随我来。”薛蝌目带感激,轻声说道。
说话之间,贾珩就在薛蝌以及薛宝琴的陪同下,领着锦衣府卫前往番禺县城中一家名为“天涯”的客栈。
行不多时,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来到客栈,那客栈的掌柜正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听说伙计慌张说着锦衣官差过来。
掌柜看向进来的一众鲜衣怒马的锦衣府卫,面色吓得煞白,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儿,颤抖着声音说道:“几位大人,小店本分经营,从无作奸犯科,不知……”
贾珩声音温和,宽慰道:“掌柜不必惊惶,本官只是过来寻一位友人,并无公务。”
说着,摆了摆手,让锦衣百户李述领着十来个锦衣亲卫在外间守着。
这时,薛蝌连忙上前与那掌柜解说情况,那掌柜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客栈二楼,厢房之中,靠窗的一方垂挂着蚊帐的床榻上。
薛父垫着靠枕,盖着被褥躺在床上,这位年过四十的中年人,面皮白净,气度儒雅,只是此刻一脸病容,眉头紧锁,正自担心着去了番禺卫港的自家女儿。
忽而,听到下方的骚乱声,正要出声吩咐着仆人去查看情况。
仆人已进入厢房,说道:“老爷,外间来了不少锦衣卫。”
薛父面色倏变,惊声道:“这怎么还牵连到锦衣缇骑?”
他只不过是随身带一些货物,哪里值得锦衣府卫过来抓捕他们?定了定心神,薛家是皇商,只要说为宫中赴南洋采办奇珍异宝,应该问题不大。
任谁也没有想到,会在千里迢迢之外的广东,遇到了贾家的亲戚。
那仆人道:“老爷,那锦衣缇骑好像是公子和小姐的朋友。”
薛父闻言,面色先是一愣,旋即,心底忽而划过一道亮光。
不多时,见得一个挺拔不群,气度沉凝的蟒服少年进得厢房,薛父连忙以一手撑起身子,下得病榻,拢目瞧向对面的蟒服少年,试探唤道:“永宁伯?”
贾珩连忙上前搀扶,微笑说道:“伯父,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如蒙不弃,唤我一声子钰就是。”
薛父暗道果然,不由打量着对面的少年,目光又落在一旁的薛蝌以及宝琴脸上。
薛宝琴面色担忧地看向自家父亲,解释道:“爹爹,我和宁伯去卫港索要船只,碰巧碰上了珩大哥,船只还有货物已经要回来了。”
薛父面色微顿,心头苦笑不得,责怪道:“你呀,就不怕碰到什么危险,这得亏是碰到你珩大哥,这才没有什么事儿。”
薛宝琴脸颊羞红,吐了吐舌头,轻声说道:“方才兄长也是这般说。”
贾珩静静听着父女二人的对话,关切问道:“伯父,这是从哪里回来?可是要回到金陵祖宅去?”
“从真真国过来,打算先到金陵,再去神京,想着是带了一些西洋的物件儿给京中的老太太还有子钰府上送去。”薛父一边相邀着贾珩坐下,一边轻声说着,最终叹了一口气道:“不想遇到了这等事。”
说着,唉声叹气起来。
贾珩宽慰道:“伯父,船只和货物已经拿回来了,粤海那边儿扣押货物,原无法令可依。”
薛父点了点头,再次向贾珩道谢,转而好奇问道:“子钰不是在京中,怎么也来到了粤海?”
贾珩为永宁伯,兼领军机大臣,早就传到了金陵,而且薛父也听到薛家以及京中朋友在书信中提及到贾珩的名头。
贾珩温声道:“原是过来粤海这边儿公干,到番禺检阅船只,不想一下子碰到了宝琴妹妹。”
薛父笑了笑,感慨道:“那还真是巧了。”
心头暗叹自家女儿的好运,如果不是遇到这位京中亲家的朝堂重臣,只怕船只被扣的事,也不太好解决。
贾珩看向面色略有几分虚弱的薛父,关切问道:“伯父,方才郎中怎么说?”
薛父道:“郎中说劳累过度,再加上急火攻心,抓上两副药调养调养也就好了了,我常年走南闯北,头疼脑热也是常有中事,这些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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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点了点头道:“伯父如有什么事儿,可派着薛蝌兄弟过来与我说一声,亲戚之间不要外道儿才是。”
薛父重重点了点头,目光见着感激,说道:“那就有劳子钰了。”
在过往的书信当中,只要提及这位永宁伯都说为贾族近年以来一等一的年轻俊彦,大有宁荣两公之风,今日一见,果然气度如渊。
贾珩坐着说了会话,笑道:“天色也不早了,伯父好好将养身子,我等下还有公务处置,我这边儿留下几个锦衣卫士,有什么事儿,伯父可向他们叙说。”
“子钰去忙着公务。”薛父闻言,连忙开口道。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起得身来,向着外间而去,出了客栈,天色已是午后时分。
就在这时,从街道尽头来了一骑,从马鞍上下来一个锦衣校尉,拱手道:“都督,濠镜的布加路派了使者要求见都督。”
布加路的使者卡洛斯,本来是打算前往广州拜访贾珩,但到了番禺以后,听说贾珩就在粤海水师视察官兵,心头大喜,即行转道番禺。
贾珩面色默然,沉声道:“让他前往驿馆,本官在那里见他。”
那锦衣校尉闻言,拱手一礼。
这时,相送而来的宝琴问道:“珩大哥,濠镜佛郎机人的总督过来找珩大哥做什么?”
少女显然听过濠镜总督布加路的名字,甚至先前认识濠镜总督的家眷,闻听锦衣禀告,心头涌起诧异。
薛蝌皱了皱眉,说道:“妹妹。”
说着,面带歉意地看向贾珩道:“兄长,妹妹莽撞无礼,还请见谅。”
贾珩笑了笑道:“宝琴妹妹性情天真烂漫,心直口快,没什么的,再说都是自家亲戚。”
宝琴也面带歉意,解释说道:“珩大哥,那位总督的夫人和小女儿诺娜,我是见过的,方才听到名字,一时情切,还望珩大哥见谅。”
贾珩目光凝了凝,心头却是微微一动,笑了笑道:“妹妹怎么认识布加路的夫人和女儿?”
薛宝琴轻声道:“以往随着父亲在濠镜做生意,一次机缘巧合认识了海莉夫人还有诺娜,我还去了她们家做客呢。”
薛蝌听着自家妹妹说着话,心头有些惊讶,开口问道:“妹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怎么不知道?
薛宝琴面带笑意,开口道:“就是前年夏天啊,兄长去帮着父亲运货去了,在安叔叔的铺子里见到了澳督的夫人还有女儿,她们出来逛着街,侍卫前呼后拥的,我和诺娜攀谈了几句,后来又见了几面,成了好友,后来我还去了她家两次。”
薛宝琴口中所称的安叔叔也是一位葡萄牙人,唤作安德鲁,曾与薛父在暹罗国因为做生意时结下友谊,而薛家运载的一些货物进入濠镜售卖,都是交给安德鲁贩卖给葡萄牙人。
贾珩凝眸看向薛宝琴,笑道:“不想妹妹还认得布加路的夫人和女儿。”
“珩大哥,要不……带我去看看罢?”薛宝琴弯弯秀眉之下,水润杏眸眨了眨,因是担心贾珩不同意,连忙解释说道:“珩大哥,我会一些他们的语言,能给珩大哥翻译呢。”
贾珩看向肤色白腻,面容丰润的少女,打趣道:“那等会儿,妹妹可要翻译好了,如是翻译错了,会引起邦交纠纷也不一定。”
葡萄牙人并不说英语,而是说着葡语,当然葡萄牙人的贵族以及官员,肯定是通晓英语的,不过如是签订租约和备忘录,多半是两种文字,中文和葡文。
至于薛宝琴,这性情真是落落大方,毫不生怯,不过如果真和澳督布加路的家眷熟悉,或许也能起到缓和紧张局势的作用?
见贾珩面色默然,目有思忖之色,薛蝌开口说道:“珩大哥,妹妹她年岁小,不知轻重,她也不会多少夷语。”
这等下谈论的都是国家邦交大事,妹妹她如何好参与?
薛宝琴娇俏说道:“兄长别小看人,我会说好几种夷话呢?”
贾珩朝薛蝌笑了笑,温声说道:“宝琴妹妹的确能帮到我一些,等我回去和你父亲说说。”
陈潇清眸瞥了一眼薛宝琴,又看了一眼那蟒服少年,心头思索不停。
贾珩这边厢说着,与薛蝌以及宝琴重又返回客栈二楼,打算寻薛父说一声。
这时,薛父刚刚喝了熬好的草药,歪靠在枕头上,精神头明显足了许多,主要是船货都索要了回来,心头一块儿大石顿去。
手中正拿着一份前人游记观看,忽而见得去而复返的贾珩和一双儿女,面色诧异道:“子钰不是去处置公务,怎么?”
贾珩简单道明缘由,说道:“伯父还要在这里将养一段时日,不如让薛蝌兄弟还有宝琴,在我身边儿帮我办些商贸上的事儿,如是伯父不急切的话,等这边儿事了了,咱们也好一同返回金陵。”
他在这边儿应该也停留不了多久,而薛父或许可以帮着他解决一些购买火器的事。
薛父讶异不已,转而看向自家女儿,疑虑道:“子钰忙着公务,他们两个还能帮着你?”
贾珩笑了笑,解释道:“这段时间要和濠镜的红夷打交道,听宝琴妹妹通着一些红夷之语,而且伯父好像对濠镜的红夷也知之甚深?”
薛父闻言,心头恍然,笑了笑道:“前几年在那做一些生意,了解一些,子钰也知道,广东官府有时派官军约束海禁,不过蝌儿和宝琴能帮到子钰,那先跟着子钰也好。”
贾珩点了点头,转而看向薛宝琴,笑了笑道:“那等会儿就有劳宝琴妹妹了。”
薛宝琴酥糯的声音带着娇俏,心头欣然不胜,轻笑道:“珩大哥放心。”
待议定此事,贾珩也不多作盘桓,离了天涯客栈,在锦衣府卫的扈从下,与薛宝琴前往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