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珩看向脸色倏变,欲言又止的袁继冲,沉声道:“袁知府,这次火势一起,如不是本官在此,几是在扬州酿成惨剧,青楼画舫,夜间灯火长明,还是要做好防火之事。”
说着,轻轻拍了拍袁继冲的肩头。
扬州知府袁继冲敢不识相,对封锁一事说三道四,那就一并与敌同罪。
袁继冲从平静话语中听出一股不善来,心头凛然,弯腰躬身,拱手道:“下官谨听永宁伯教诲。”
贾珩说完,也不理袁继冲,待火势渐渐为扬州官衙兵丁扑灭,在一众锦衣府护卫的扈从下,离了浣花楼,返回盐院衙门。
而贾珩在浣花楼被东虏行刺的消息,也随着浣花楼火势散去的宾客,如一阵旋风传至扬州的大街小巷,一时间,缇骑四出,大索全城。
扬州盐院衙门
锦衣府卫正在一间临时由仓库改造的刑房里严加拷问图山,这位女真的巴图鲁,数次咬舌自尽,但姑且不说咬舌能不能自尽,就是锦衣府卫也防范着,而面对锦衣府卫的拷打,紧紧闭嘴,一言不发。
而盐院衙门官厅两侧的知事房,以及官署,则是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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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位扬州盐商脸色难看,除却汪寿祺外,都由锦衣府经历司的书吏引至知事房,分别询问着笔录情况。
从前几天什么渠道收到汪寿祺的饮宴,什么时候出发,这两天去了哪儿,一一盘问、记录。
聪明一些的,不愿与书吏发生冲突,缓缓道来,只是一些不方便说的,都是含糊其辞,很快就为锦衣府经历司的书吏识破。
林如海坐在盐院衙门大堂条案后,头戴乌纱帽,身穿绯袍官服,眉头微皱,目中现出担忧,看向外间执刀而立的锦衣府卫,一根根松油火把发出噼啪之音,照耀得庭院煌煌如昼。
顾若清此刻也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清冷如玉的脸蛋儿上神色幽幽。
她的身份,早就做好隐匿,倒是根本不怕查,只是这般刺杀之后,竟这般大的动静。
“姓名。”书吏执笔记录,一旁的锦衣府卫喝问道。
“顾若清。”
“年龄。”
顾若清秀眉颦了颦,雪肤玉颜之上似有不悦之色,低声道:“十九。”
“林大人,我等犯了什么罪,要被羁押于此,如同犯人一般接受盘问?”另外一边儿,汪寿祺朝着林如海拱手一礼说道。
林如海宽慰道:“汪老爷稍安勿躁,此举也是为了查清歹人的来历,听锦衣府卫说,这可是女真的一位大人物,想要刺杀永宁伯,如非永宁伯身旁护卫效死,差点儿让他们得手。”
汪寿祺苦笑一声,说道:“林老爷,老朽刚刚也吓的不轻,可以说半条命都差点儿扔下,那歹人见人就杀,老朽为此还死了两三个忠仆,永宁伯怎么能怀疑到老朽头上?”
林如海宽慰道:“汪老爷子误会了,这不是怀疑,只是为了协助调查,查清嫌疑之人。”
汪寿祺眼眸一转,连忙说道:“林大人,可否容老朽派人给家里送个信?”
林如海沉吟片刻,说道:“这个待永宁伯回来,倒也不迟。”
而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差役的高声唱名:“永宁伯到。”
话音方落,青衫直裰,头戴蓝色士子方巾的少年,在一众锦衣府卫扈从下,举步进得庭院中,此刻廊檐四方正在做着笔录的几位盐商都是循声而望,先是安静,继而是躁动,呼喊之声不停。
贾珩进入大堂,林如海就离案迎了上去,看向安然无恙的少年,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关切问道:“子钰,究竟怎么回事儿?”
“女真一位亲王前来,想在浣花楼趁乱刺杀于我,我怀疑是扬州盐商提前透露了消息给女真,以便利歹人,现在正在进一步调查。”贾珩解释道。
说着,看向已是站起相迎,满脸惶急之色的汪寿祺,道:“汪老爷稍安勿躁,很快就能抓到刺客。”
他刚刚送着银票,怎么会生出刺杀其人的心思。
“永宁伯,误会,这都是误会啊。”汪寿祺连忙解释道。
贾珩面上和缓几分,说道:“汪老爷子勿忧,这次歹人身份特殊,需要寻找与其勾结之人进行核实,本身也是保护几位,不然,几位回去之后,如再遭了歹人埋伏,如之奈何?”
这时,陈潇从贾珩身后走出,向着顾若清以及南菱、丽娘以及几个女子身旁走去,道:“我来吧。”
那经历司都事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锦衣百户使了个颜色,也不好阻止。
顾若清看向那柳眉星眼,玉颜清冷的陈潇,点了点头,也不出言。
贾珩看向汪寿祺,道:“这次女真来的是一位大人物,本官今夜要缉捕于他,汪老爷先喝茶,来人,先上茶。”
先前已经派了刘积贤,派了六百锦衣缇骑沿着街巷封锁,而后沿着斑斑血迹之地,寻找贼人的下落。
明后两天,河南都司的官军也会加快行军之速,陆续开赴扬州,入驻江北大营。
汪寿祺见此,也只能无奈应允,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拱手行了一礼,道:“多谢永宁伯。”
说着,在一旁的梨花木制椅子上颓然地落座下来,心神不宁,只觉山雨欲来。
贾珩则是与林如海来到后堂,两张梨花木椅子隔着一方小几,林如海的幕僚何树铭,给两人掌了一盏灯,前往前院相候。
林如海迟疑道:“子钰,你这般的用意是?”
贾珩沉声道:“敲山震虎,引蛇出洞,先审讯一番,看能不能查出来一些什么,这两天就将兵马调度过来,以备不测。”
稍后将盐商一放,河南都司的兵马也就入了扬州城,他再去扬州方面讨饷,开始清查扬州盐商的旧案。
林如海点了点头,提醒道:“子钰,汪寿祺与两江总督、前太师郝继儒都交情匪浅,如是无故羁押的久了,会引起金陵方面上疏弹劾,最好还是有确凿证据。”
贾珩道:“姑父,我知道,不过如涉东虏,这等国家大事面前,彼等弹劾也是无用。”
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也不会大肆抓捕,而且谁弹劾,就有利益输送之嫌,正好上了他和天子的黑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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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是大非面前,聪明一些的官僚最好是闭上嘴,除非他引起了众怒,那么盐商反而成了政敌倒贾的一个借口。
“子钰,你心头有数就好。”林如海轻声说道。
贾珩低声道:“接下来就是等着锦衣拷问以及抓捕的消息,如果查出这些人中有所勾结,那就即行抓捕。”
不过他觉得这些人应该不会那般蠢,直接和女真联络,肯定是间接的方式,而且被生擒的俘虏知道不知道内情,还在模棱两可之间。
而过了一会儿,李述匆匆而来,拱手道:“大人,那图山已拷问半天,仍是一言不发,卑职无能。”
女真人显然也是有硬汉的,面对锦衣府卫的酷刑,图山对主子忠心耿耿,一言不发。
贾珩目光深深,看向李述,吩咐道:“先监押起来,慢慢拷问,别弄死了。”
李述抱拳应命而去,却被贾珩叫住,只听那少年说道:“提讯,还是要以攻心为上,我亲自去看看。”
如是一味拷打,这等奴性入脑的鞑子,宁死不会叛主,肯定是根本不会说的。
说白了,他对锦衣府卫的粗糙刑讯手段也有些看不上,哪能问什么多铎的落脚地,迂回的诱供以及察言观色,往往比直接问更为有用。
刑讯本身就是一门心理学的博弈。
贾珩与李述来到刑房,看着十字桩上捆绑着一个身形魁梧,额头乌青,脑后梳着小辫的大汉。
那大汉满身血污,有些黝黑的脸蛋上带着水痕黄纸,手指血肉模糊,一旁的瓷盘上还有几个指甲盖,显然夹棍、拔指甲都被弄过。
皱了皱眉,看向理刑百户商铭以及番子,问道:“问出来什么没有?”
锦衣府也就这些手段,对付一般人还行,但对付不了心智坚毅之人。
“大人,这人骨头硬的狠,痛哼都没发出一声。”方才还一脸阴狠、凶戾的理刑百户商铭,陪着笑道。
“准备一些蜜水,让他缓口劲,由本都督亲自询问。”贾珩吩咐一声,锦衣百户李述连忙搬过一把凳子。
又非红袍坐蟒的厂公,不兴以人为凳。
商铭连忙应了一声,自家都督亲自讯问,这真是少见,听说都督极擅讯问,等会儿好好学两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