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内阁次辅韩癀的宅邸却灯火辉煌,庭院廊檐、凉亭,也装饰得花团锦簇。
书房之中,内阁次辅韩癀正与妹夫国子监司业颜宏,隔着一方小几相对而坐,韩癀之子韩珲,则在一旁神态恭敬侍奉茶水。
颜弘是韩珲的姑父,年岁四十左右,面如冠玉,气质儒雅,颌下蓄着短须,其人与国子监祭酒刘瑜中,都是有名的士林清流。
“兄长,圣上今日似有罢杨阁老之意。”颜宏放下手中的茶盅,凝眸看向对面的锦袍中年人。
韩癀点了点头道:“杨阁老经贾云麾弹劾之后,颜面扫地,再难总摄百揆,圣上也已见厌弃之意。”
得了韩癀确认,颜宏心头一喜,问道:“兄长的打算是?”
韩癀目光幽幽,低声道:“不可操之过急,需得给圣上时间考量。”
颜宏闻言,面上就有不解,问道:“给圣上时间考量?”
韩癀低声道:“如今内阁五人已去一人,年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增补阁员,而李大学士又将赴北,那么阁员增补就愈发成了急务,等阁员正式确定,倒杨才能真正发动。”
如果倒杨功成,他为首辅,那么以天子的性情,为了平衡朝局,浙党就大概率不会再递补进来一位阁员。
但反过来,先利用天子对杨党的疑虑,补进一位浙党阁员替补内阁空缺儿,他再向首辅之位发起冲击,那时浙党就有两员可在内阁。
如此一来,等他成为首辅之后,不管是施策,还是声势,都非他一人在内阁可比。
颜宏闻言,一时默然。
韩癀道:“我原本欲推赵尚书,若廷议不允,就以坐镇两江的沉邡沉节夫直入中枢,他在江南已有十年之久,劳苦功高,也该入中枢问事了。”
陈汉朝廷在江西、江南两省之上设有两江总督,而此刻两江总督,就是浙党中人。
但这对韩癀无疑是一个次选项,因为一来意味着与天子的政治交易,二来,哪怕是同为浙党,也并非没有争执。
至于赵尚书,则是刑部尚书赵默,也是靠拢韩癀的浙党中人。
颜宏沉吟道:“兄长,是否可借贾云麾之圣卷,以壮声势?今日听得传言,他被圣上引入家宴,荣宠极盛。”
说到最后,面色也有几分意味莫名。
颜宏为国子监司业,清流名士,曾教授过一些陈汉宗室子弟理义之学,因此有一些信息渠道。
颜宏说着,转头看向韩珲,问道:“我听说子升与这位贾子玉交情匪浅,是吧,子升?”
韩珲连忙道:“姑父,当初贾子玉未得显迹之前,我曾与他有过联络,但父亲说文武不好擅交,故而,最近倒是渐渐疏远许多。”
说起此事,韩珲心头也不由暗叹人生际遇之玄奇,谁能想到当初还要借他之力,在国子监文萃阁谋得一席之地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连他父亲和姑父都要等而视之的存在?
韩癀想了想,看向自家儿子,道:“等明日,他阅兵扬武事毕,你与于缜去登门拜访拜访,不要多说其,他自会明白。”
他为文臣,与这等手握重兵的武勋,虽说还是要保持一定距离为好,但也不可能一点儿都不通气。
韩珲拱手称是。
韩癀转而看向颜宏,道:“如今李阁老赴北,京营如无意外,将会落在贾云麾手里,当然他也只是替圣上代掌,只是他如今势头甚勐,又上了《平虏策》,以后会愈发得圣上倚重。”
这是大多数明眼人的看法,贾珩只是崇平帝手中的一把刀,帮着掌控京营。
颜宏想起平虏策,皱了皱眉道:“兄长真的赞同其策疏所言,设军机处,收军政于上,还有大肆抬高武将地位?”
“这是圣上之心意,不好反驳。”韩癀目光深深。
可以说,他能不能上位首辅,关键就应在《平虏策》上,明显该方略已为天子采纳,最多是一些细节的拓宽和深化,这样的大策,自需要内阁配合,既杨国昌冥顽不灵,他就反其道而行之。
想了想,道:“还要看他明日阅兵扬武,能不能得朝野认可。”
颜宏叹了一口气,道:“只得如此了。”
此刻不仅是韩癀在关注着贾珩阅兵扬武的成效,京中文武百官,上到内阁首辅,下到七品京官,无不等待着明日到来,一观演武成效。
只要不太成样,他们就会拨乱反正,维护文武之序。
……
……
翌日,崇平十五年,正月初一
天刚五更,贾珩就离了宁国府,骑上快马,在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前往京营节帅大营。
此刻,营盘之中,灯火通明,军卒执刀,在营栅、岗哨之间往来警戒,中军营房之内,则是人头攒动。
“督帅。”
听说贾珩到来,行军主簿宋源,游击将军蔡权、谢再义,参将瞿光、肖林等果勇营诸将,包括原节帅大营的其他将领,齐齐出营房相迎。
因为今日要举行阅兵扬武正典,果勇营的一干将校都齐齐来到节帅大营,以备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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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冲熟悉的几将,点了点头,在前呼后拥中,进入中军营房,坐在帅椅上,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众军将,沉声道:“诸位,用罢早饭,列队全军,前往安顺门。”
这次受阅军卒,经过慎重考虑,贾珩选择了原果勇营新兵营风林火山,将队列训练得较为出色的八千兵卒作为受阅主体,再加上从其他几营精挑细选作训的军卒,大概有两万两千人左右。
包括骑卒、步卒、火铳兵……以兵种方式,通过安顺门接受检阅。
先行列队在朱雀街相候,而阅兵时辰则在祭天之后,也就是近晌时分。
此刻,群臣已前往了大明宫含元殿正殿,朝贺天子,作为崇平十五年的首次早朝,而后天子将率文武百官,在锦衣卫以及龙骧四卫的护卫下,前往太庙祭天,祭祀列祖列宗。
唯有在近午时分将会在安顺门检阅兵卒,再之后就是午宴群臣。
“诸位,按着排演的流程进行,仔细盯着,不要出了什么纰漏。”贾珩凝眸看向蔡权和谢再义以及庞师立等人,此次,几将作为骑卒和步卒的带队将领。
步卒还好,倒不会出什么状况,值得一提的是,并非是着盔甲,而是内着号衣、外罩软甲,手持雁翎刀以及陈汉制式长矛、刀盾、弓弩,火铳。
但骑卒想整齐划一,人马协同,这难度就不是一般了,就需要格外仔细。
在腊月二十八那天,果勇营曾经排演过,骑卒出了一些小问题,整体可控。
贾珩此刻也算是再次叮嘱谢再义等将。
谢再义面容刚毅,目光坚定,抱拳道:“督帅放心,绝不会出岔子。”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看向一旁的行军主簿宋源,吩咐道:“埋锅造饭,辰时擂鼓进发!”
“是。”行军主簿宋源应命而去。
近至辰时,天光渐渐大亮。
“冬冬……”
密如雨点的鼓声在节帅大营次第响起,惊天动地,令人热血涌动,而整装待发、各执兵器的果勇营军卒,以及受阅将校士卒列队开拔,自神京城南城门,向着朱雀大街以及安顺门行去。
贾珩也骑上一批骏马,在锦衣府派来的校尉、力士的扈从下,督军随行。
而早已得了消息的戍卫兵卒,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一路上,可见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沿着街道警戒。
受阅军卒涌入神京城,除却马蹄的哒哒声、兵甲与兵刃的叮当相碰声,以及脚步踏过青石板路的飒飒声,再无其他杂音。
列队整齐,安静肃杀。
甚至引起五城兵马司兵丁的侧目而视,心头震惊。
贾珩将受阅兵马驻停在朱雀大街以东的街口,列队而候,全军除却骏马打起响鼻,兵卒呼吸的热气声,再无其他杂音。
这时天已大亮,正是新春,街道的尽头可见昨夜爆竹碎屑上,已出现了一些零星的行人。
因为五城兵马司早已封锁了安顺门前后两道街口,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就在这时,前方数骑飞快而来,马鞍上端坐一个着大红蟒袍,头戴黑色帽子的太监,正是大明宫内相戴权。
“唏律律……”戴权一拉缰绳,高声道:“贾云麾何在?”
贾珩身穿蟒服,头戴山字无翼帽,着黑色披风,手中按着天子剑,驱马近前,拱手道:“戴公公。”
戴权看向身后旌旗如林,安静肃杀的军卒,目光微动,高声道:“圣上已至太庙祭天,约莫至午初才回,云麾可安抚好众将,勿使诸军生事。”
毕竟是两万骑步之卒列队在皇城下,一个不好,等闲非同小可。
贾珩沉声道:“戴内相放心,京营军纪严明,在此列队相候,不会聒噪喧哗。”
或者,吩咐着身后的行军主簿宋源,道:“吩咐诸部,约束众将,列队等候,但有聒噪喧哗者,严惩不贷!”
宋源闻言,应了一声,将贾珩的命令传了下去。
戴权见着这一幕,暗暗点头,看向那少年,笑了笑道:“云麾稍安勿躁,陛下一会儿就过来。”
时间就在一分一秒的等候中无声流逝,过了己时,近至午时。